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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一口飯尚且被他視如天大的恩情,那別人的一個珍而重之的親吻呢?那應該是神賜一般的禮物吧?沒有體會過極致的孤苦和寂寥,就不會明白被珍惜的可貴。
那雙把他高高舉起的強健臂膀,那個笑得像陽光一般燦爛的人,那個因喜愛而迸發的親吻,給予了梵伽羅趟過刀山火海的勇氣,也造就了今日這個落入地獄也不屈的魂靈。
宋睿的眼淚又落了下來,他只恨自己晚生了幾百年,沒能趕上那個時刻,沒能給那個可憐到一無所有的孩子一個輕巧的頰吻。實際上,梵伽羅一生的悲劇都源自這一刻,而他卻始終覺得那是他離幸福最近的時候。
「你師叔應該對你很好吧?」宋睿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否則他的心會碎掉。
「師叔待我宛如親子。」
宋睿頓感安慰,就仿佛自己也得到了善待。
「但我最終卻殺了他。」梵伽羅臉上的淺笑不知何時已完全消失,清透的眼眸布上一層死一般的灰敗。
「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宋睿想也不想地說道。
梵伽羅閉上眼,許久無言。不管有沒有苦衷,做了就是做了。他忽然拽緊宋睿的手,低語:「到了。」
「什麼?」宋睿還未反應過來。
梵伽羅卻掙扎著下地,踉蹌走了幾步。
直到此時宋睿才發現,自己竟然跑到了一處更為昏暗的地方,空氣里的黑霧濃得像水,源源不斷地往口鼻里灌,令人胸口發悶的同時更感到噁心欲吐。只因這霧氣太臭了,沖天的腥氣像是一隻無形的鬼怪,撕扯著所過之人的神經。
梵伽羅一步一步往前走,那霧氣便從他身體兩旁散開,變得薄而淺。
於是宋睿才駭然發現,他竟跑到了一株十個成年人聯手也抱不住的巨大植物前。無數細小的藤蔓絞扭成這株植物的樹幹,又像海怪的觸手,張牙舞爪地探向四面八方,形成一個望不見盡頭的樹冠。
它周圍的空地佇立著一棵棵人形的樹,有的跪伏在地,有的似在奔跑,還有的仰天做吶喊狀。
梵伽羅一邊朝那株巨大的植物走去,一邊指著沿途的樹人說道:「這是張陽。這是張文成,他們果然都在這裡。」
宋睿看了看這兩個人不人樹不樹的鬼東西,驚疑道:「你看他們的胸腔。」
梵伽羅目光下移,看見了兩人破開一個大洞的胸腔,又看了看別的樹人,無一例外在他們身上看見了破洞,有的在腹部,有的在頭部,還有的在後頸。
他把手懸在這些樹人臉前,略一感應,眸光就微微變了:「他們都是已經覺醒的異人,體內的玉佩都被掏走了。」
「是它掏走的嗎?」宋睿指著那棵靜靜佇立在濃霧中的巨樹。
「應該是它,難怪張陽體內有五六枚玉佩之多,原來都是借了這棵樹的手。聖物就是聖物,哪怕成了精怪,實力也非同尋常。」梵伽羅扯掉張陽和張文成掛在脖子上的魚形項鍊。
「這個不是你要找的玉佩吧?」宋睿好奇地問。
「這是他們用以收集信仰的工具。」梵伽羅掌心一合便把項鍊里殘存的信仰吸納一空,補足了之前耗費的靈力。
「難怪張文成要當巨星,張陽要開娛樂公司。」宋睿立刻就明白了這裡面的玄機。收集信仰無非是為了成神。
梵伽羅扔掉已破碎的兩根項鍊,一步一步朝那巨大的植物走去,又爬上它粗壯的根須,坐在柔軟的青苔上。宋睿毫不膽怯地爬上去,站在他身旁。兩人俯瞰這塊空地,這才發現所有樹人都呈現出一種朝巨樹跑來的姿勢,臉上除了恐懼,竟然還夾雜著嚮往和貪婪。
他們像飛蛾撲火一般團團圍來,又像信徒朝聖一般急急投奔,卻又最終化為一個個死物。
梵伽羅伸出細長的指尖,一一點著他們已僵化成枯木的臉,嘆息道:「這就是盲目追求力量的下場。」
宋睿垂眸看他,追問道:「你準備做什麼?」
梵伽羅握住他的手,問道:「你相信我嗎?」
宋睿深深與他對視,繼而點頭:「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無需更多語言,他已經懂得了這個人所要講述的一切。
梵伽羅扶額低笑,為這「你不說我不語,卻能心靈相通」的默契。但凡他與宋博士之中的哪一個是貪生怕死、畏首畏尾的人,都走不到今天。他以為自己永遠都找不到同伴,但事實證明老天爺的安排永遠都那麼奇妙。
「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宋睿揉了揉他的腦袋:「如果你不成功,等在這裡的我也會死,這個結局挺好。」
「是啊,挺好。」梵伽羅止不住地低笑,末了撤掉腹部的空間,把那株藤蔓放出來。
與母體離得如此近,那藤蔓只在瞬間就裹住了梵伽羅的身體,將他一點一點扯入粗壯的母樹樹幹內。
宋睿退開幾步,隱忍地看著這一幕,雙眼熬得通紅,卻始終不敢眨眼。他害怕只是一瞬間的錯過,就是永遠的不復相見。
第274章
宋睿到底還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梵伽羅去送死,於是大步朝前跑, 試圖抓住那些藤蔓, 把自己也送入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樹幹里, 卻發現前路被一層看不見的牆壁擋住了。他被禁錮在一個空間裡,無法寸進。
哪怕到了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候, 梵伽羅也依然把自己絕大部分力量留下,用來保護最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