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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她頭也不回的背影,玄誠子對她的最後一絲師徒情分也消磨殆盡。
這樣的孩子竟然是他親手培養出來的,他有罪!
「師父,我這裡還有一件事。」梵伽羅走到玄誠子身邊,垂眸說道:「當年用玉佩救活師叔的時候,我們共同預見了龍脈被屠的未來,而我的靈力比他強上一分,看見的景象更多。其中一段與你有關,你想知道嗎?」
玄誠子抬起頭,愕然地看著他。
梵伽羅握住他的雙手,帶他去回顧那段記憶。
片刻後,他緩緩問道:「師父,告訴我,這段未來是真的還是假的。」
玄誠子整個人都僵住了,暗色雙瞳死死盯著虛空中的某一個點,仿佛看見了什麼妖魔鬼怪。過了好半晌,他才語帶顫抖地說道:「是真的。」然後彎下腰,把頭抵住地面,用雙手緊緊抱著。
這是認罪的姿態,同時也是逃避的姿態。
於是梵伽羅什麼都明白了,噙著淚光深深看他,末了掉頭便走,冰冷的嗓音碎在風裡:「師父,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師父。」
第289章
梵伽羅離開後,天水派的門徒終於還是找到了跪坐在黑水湖邊的玄誠子。
常淨大師也聞訊趕來, 驚訝萬分地看著懸浮於湖心上的那片濃濃黑霧。一眼望去, 他只看見了罪孽、惡業、陰氣、煞氣, 還有無數嬰靈的哭嚎和女人的吶喊。
「極惡之地?」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聲道:「人間怎會有極惡之地?」
「為什麼不能有?」玄誠子回過頭, 露出一張正不斷衰老的臉。道心破碎後,他的修為正在急速散去。
「極惡之地,不就在這裡嗎?」他指了指前方的黑水湖, 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常淨大師除了不斷念佛, 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從這天開始, 他在湖邊搭了一個帳篷,每天吟誦渡亡經。但是沒有用, 無論他的心多麼虔誠, 都無法再讓這片湖水變得像以往那般清澈。
這片湖, 註定是人間通往地獄的路。
玄誠子離開香火村後沒有馬上回宗門, 反倒去了B市。
「師父,您在幹什麼?」知非道長一路隨行, 越發感到玄誠子的舉動很奇怪。他竟然損壞了很多建築物門前的石獅子, 有的抹掉雙眼, 有的掰斷牙齒或角, 有的直接用掌心雷劈碎, 不一而足。
玄誠子沒有為他解惑,只是默默在這座城市裡打轉,忙碌了三天三夜, 損壞了七七四十九個石獸,才疲憊地擺手:「回吧。」
一行人這才回到隱藏在臥龍山脈里的天水宮,路過矗立在山門前的那塊石碑時,玄誠子站住了,泛著潮紅的雙眼久久凝視上面的文字。
救蒼生,護黎民,鎮玄門,助國運,弘天地之正氣,捍大道之正統。
這上面的每一個字,對玄誠子來說都是爛熟於心,但回顧此生,他又做到了哪一條呢?想到這裡,他本就在不斷衰老的臉,竟又顯現出更為深刻的皺紋,原本挺拔的身姿也終是佝僂下去,轉瞬已是老態龍鍾、行將就木。
「師父!」
「師祖!」
前來迎接玄誠子的門徒站在原地打招呼,卻不敢上前相認;與玄誠子一同下山,並且經歷了梵伽羅的那場審判,又見識到了香火村裡的慘況的那些門徒,卻紛紛閉上眼,露出悲哀的神色。
未曾離開過宗門的弟子怕是還不知道,天水派已經被打為邪教,面臨取締。政府拆除了他們的道觀,整個玄門也容不下他們的存在。他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立足之地。
從今往後,但凡他們哪一個打著天水派的旗號在外面行事,玄門的人會群起而攻之,俗世的人也會立刻把他們抓去警局。
這都是宋恩慈的功勞,同時也是玄誠子的功勞。養出那樣一個徒弟,他怎麼還有什麼臉站在這塊石碑前,瞻仰先祖留下的訓誡?他難道就不怕把先祖氣活過來嗎?
這樣想著,長生等人竟都露出怨懟的神色。
玄誠子心有所感,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急忙低頭,似乎在隱藏情緒,不由發出一聲苦笑。
他逕自跪下,向石碑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一步一步跨上那長得仿佛看不見盡頭的石階。天水宮就佇立在石階的盡頭,高高的山巔之上,純白縹緲的雲霧裡,美輪美奐,宛若仙境。
但玄誠子內心的天水宮卻早已是一片殘垣斷壁。
他已經老得走不動了,每前進一步,疲憊不堪的心臟就傳來一陣鈍痛。跟隨在他身後的弟子想攙扶他,卻都被他揮開了。今天就算是死,他也要爬進山門,死在先祖面前。
好在他的身體還沒糟糕到那個程度,終是在一個多小時後來到了英靈殿。
「把玄陽子的靈位請進來。」他氣喘吁吁地說道。
知非道長連忙去請靈位。
站立在四周的門徒卻紛紛開口阻攔:「師祖,玄陽子是斬殺龍脈的罪人,您怎麼能讓他的靈位進英靈殿?」
「你們胡說什麼!玄陽子師叔祖絕不是罪人!」玄誠子尚未開口,長生就怒氣衝天地吼了一句。
他壓了壓火氣,不偏不倚地講述了那段久遠的過往,其中多有抹黑整個天水派之處,但玄誠子竟沒有開口阻止。
「事情正如你們大師兄描述得那樣,所以,你們如今還覺得玄陽子的靈位不配進英靈殿嗎?」等長生說完,玄誠子才沉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