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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這樣安慰自己,直至拿到鑑定書的這一刻。
或許孩子是抱錯的,兒子跟妻子可能也沒有親子關係。這樣的概率比同母異父更高。沈友全飛快找到另一個理由來開解自己,於是他打開了第二份鑑定報告,看見了兩個相同的結果——【本機構可以肯定鍾慧璐是沈玉靈/沈玉饒的生母。】
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在這句話的衝擊下變成了自我欺騙。沈友全沒有癱倒,也沒有憤怒到失控,他努力維持著最後一份體面,艱難地問道:「你們的鑑定結果準確嗎?」
工作人員還是第一次碰見如此特殊的案例,所以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等待在旁邊,只為了向僱主做出更詳盡的解釋:「沈先生,您請放心,我們的鑑定中心是國內DNA鑑定方面最具權威的機構之一,連法檢機關都與我們存在合作關係,所以絕不會出錯。由於您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們不敢掉以輕心,在第一次鑑定結果出來之後又做了一次更為詳細的鑑定,這才把最終報告捧到您的面前。您看,原本三小時就能出結果,我們足足花了六小時,也是為了保證您的權益。您這種情況其實在世界各地都有發生,我們這裡為您收集了一些相關論文和報導,您可以看一看。」
工作人員把一沓資料遞過去,又指了指掛在牆上的鐘表,從凌晨三點到九點,果然已經六個小時。原來等待是如此的漫長,也如此的痛苦。
沈友全合上鑑定報告,拒絕了那堆摧人心肝的資料,咬著牙向工作人員道謝。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鑑定中心,又是如何把車開上了路,當他終於回神時卻發現自己正站在英才幼兒園的門口,兩名保安正準備走上來詢問他靠近的意圖。
他有些茫然無措,立刻便跑開了,卻又在拐角處久久停駐。最終,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渴望,朝幼兒園的後門走去,那裡有一處高高的,用鐵網豎起的圍牆,通過這面牆,他可以看見幼兒園內的孩子們在遊樂場上嬉戲玩鬧的場景。或許他的孩子也在其中,可以讓他遠遠看一眼。
圍牆外站著幾個老人,他們正笑眯眯地看著孩子們的一舉一動,仿佛也因此染上了幾分朝氣和活力。沈友全加入了進去,目光掃向遊樂場時忽然凝注,只因他的孩子也在其中。
沈玉靈在幼兒園也還是那般活力滿滿,正一手拎著小桶子,一手拿著小鏟子,堆砌著一個沙雕城堡。她的人緣似乎很好,許多小朋友圍繞著她,七手八腳地給她的城堡添磚加瓦。他們嘻嘻哈哈地笑著,小手、小腳和小臉蛋都沾滿了金黃的沙粒,小模樣亂糟糟的,卻顯得那麼快樂。
沈友全止不住地微笑起來,目光往旁邊挪移,那點愉悅的笑容便驟然消失。他看見了沈玉饒,這個不知道讓他該如何去面對的孩子。他穿著精緻的小西裝,正站在沙坑邊緣,擰著眉頭盯視沈玉靈。
他張嘴喊了幾聲,沈玉靈玩得正開心,並沒有理會。他又喊了幾聲,見沈玉靈連頭都沒回便氣沖沖地走過去,抬起腳把大家好不容易堆砌成型的沙雕城堡踩了個稀巴爛。
沈玉靈傻眼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嚎啕大哭起來。她一哭,圍在她身邊的小朋友也都跟著哭,聲勢十分浩大。
幼兒園的老師很快便注意到了他們的動靜,闖了禍的沈玉饒卻半點不慌,抓起一把沙子灑在沈玉靈頭上,惹得她急眼了來揪扯他衣領,然後便也慢慢紅了眼眶。
他從小就身體虛弱,哭也哭不出多大聲音,只是大大的眼眶裡蓄滿了清澈的淚水,然後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烏溜溜的眼珠似浸透了的黑曜石,閃爍著求助的光芒。他的衣領被沈玉靈緊緊抓住,勒得他脖子通紅,蒼白的嘴唇卻緊緊抿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卻不敢述說。
一看見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再對比沈玉靈小霸王一般的行徑,幼兒園的老師心就先偏到了一邊,更何況沈家雙胞胎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早有交代,說女兒頑皮、兒子文弱,讓老師多注意一點。
老師連忙掰開沈玉靈的手,把沈玉饒抱在懷裡拍撫。
沈玉靈一邊哭一邊控訴:「老師,他踩爛了我們的城堡!他不乖!」
許多小朋友跳著腳地支持沈玉靈,又七嘴八舌地補充沈玉饒幹過的壞事。但沈玉饒只需噙著淚,細聲細氣又委屈萬分地說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便能把所有控訴都化為烏有。
哭得大聲不如哭得漂亮,這個只有成年人才能領悟的道理,他似乎天生就懂。
老師把沈玉饒護在懷裡,又把撲過來的沈玉靈推出去,勒令她站好,並展開了嚴厲的批評。
沈友全用赤紅的眼珠死死看著這一幕,心臟彷如在油鍋中煎熬。這樣的場景是何等的熟悉,又是何等的頻繁,無論在家還是在學校,女兒總是被斥責的那一個。原來她幾乎每時每刻在都面對這樣的不公平。
她的委屈沒人去安撫,她的申訴沒人去聆聽,於是她只能被成人的冷漠和忽視遠遠隔開,站在一個黑暗寂靜的角落,哭得大聲。她不知道誰能聽見這哭聲,但是她卻知道——若是不哭,她恐怕連被看見的資格都沒有。
那是他的女兒啊!他嫡親的血脈!他為什麼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若是沒有梵伽羅的提醒,若是沒有那份親子鑑定書,這樣的不公平她還要忍受多久?
沈友全的齒齦因為太過用力的咬合而滲出了鮮血。什麼綠帽子、姦夫、出軌、背叛,都已經被他拋諸腦後,這些問題根本無法與女兒相比。他的心臟燒灼一般地疼,搗爛一般地疼,他從未好好看過女兒,可這一看竟差點把自己的心都看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