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頁
梵伽羅微微仰起臉,面向燈光,雙目卻始終緊閉。他感應了片刻,嗓音變得低啞:「你發覺自己又要被黑暗的過往吞噬,於是立刻去翻找遙控器,想把電視機打開,讓家裡充滿喧囂。這是你應對孤獨和痛苦的方式。」
梵伽羅搖搖頭,「但是這一次,遙控器不見了,無論你怎麼找都找不到。人就是這樣,越是不能得到的就越是放不開手,你明知電視機不靠遙控器也能打開,可你就是無法放棄,你拼命地找,不停地找,仿佛入了魔。你在屋子裡團團亂轉,一聲接一聲地喊著遙控器,仿佛你一喊,它就會自動從哪一個角落裡蹦出來。」
說到這裡,梵伽羅終於睜開眼,看向楊母,字字句句無比清晰:「這樣的做法仿佛很幼稚,但是你卻知道,它總會應驗的,它從來沒讓你失望過。你丟失的東西只要在家裡呼喊,就總會在下一刻出現在你眼前。這就是你的呼呼大法,一個百試不爽的小魔法,一個總能讓你感到快樂的小秘密。」
楊母終於邁開僵硬的雙腿,一步一步挪移到梵伽羅身邊,神情恍惚地呢喃:「可是它失靈了。」
只這一句話,她就承認了梵伽羅的所有描述,也徹底從癲狂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那一天是她和兒子來到京市定居的第一天,所以她記得特別清楚。
這一轉變驚呆了宋溫暖和莊禛等人,他們還狼狽地站在測試間門口,可楊母卻已經坐下,正安靜地、渴盼地、專注地盯著梵伽羅。她很想知道自己的呼呼大法為什麼會失靈。
宋溫暖等人這才醒轉,然後輕手輕腳地回到原位,楊勝飛幾乎是踉蹌著跑到母親身邊,陪同她一起坐下,灼亮的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對面的青年,表情是全然的錯愕。他竟從不知道母親會什麼呼呼大法,因為她從未對他提及過!
梵伽羅頷首道:「是的,它就是在那天失靈的。你徹底否定了她的存在,視她為恥辱,所以她離開了,她不再守護丟三落四的你,也不再守護這個破碎的,卻曾經帶給她溫暖的家,永遠地離開了。」
楊母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張著嘴,瞪著眼,表情驚恐,不斷搖頭。
梵伽羅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抗拒,繼續道:「其實這樣的否定已不是第一次了,你們從小鎮搬到市區,又從市區搬到省會,然後出了省,越走越遠。你們盡力躲避著每一個熟悉的人,拒絕去回想她的那些遭遇。」
說到這裡,梵伽羅的口音和語氣竟完全變了:「什麼死法不好,偏偏是這麼死!姦殺,醜人嘞!今天又遇見熟人咧,問那丫頭的醜事,不行咧,搬遠一點,沒臉!還埋她幹什麼,沒法見先人咧!」
這些發音古怪的話聽上去似乎很可笑,卻讓楊母和楊勝飛面如金紙,神情驚駭,因為這些話都是楊老爺子和楊老太太最愛念叨的話,語氣也跟他們一模一樣!他們因為孫女的死而感到羞恥,總覺得自己抬不起頭。
梵伽羅的口音又換回來,深深嘆息道:「她陪伴著你們,守護著你們,跟隨你們天南海北四處漂泊,可她的遭遇漸漸被你們遺忘,仇恨漸漸被你們放下,就連存在也被你們一次又一次否定,及至那一次,連她最愛的母親也不願承認她曾在世上來過,於是她徹底放棄了。她留下的訊息就是那時候斬斷的。我原本不明白為什麼,但是看見你,我就全都明白了。」
梵伽羅握住楊母劇烈顫抖的手,輕輕拂開她的五指,將那根冰冷的銀色項鍊放入她的掌心,一字一句說道:「當你因為找不到遙控器而蹲坐在地上崩潰大哭時,你的女兒也蹲坐在你面前,望著你,傷心欲絕地哭。她的手穿過你淚濕的臉,卻只抓到一片空茫,就仿佛她的存在,在你們的心裡也終會成為一片空茫。於是她離開了,你的呼呼大法從那天開始,徹底失靈了……」
梵伽羅合上楊母的五指,讓她把那冰冷的項鍊捂熱。他捂不熱,所以他也放棄了。
恍惚中的楊母猛然握緊項鍊,對著虛空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蘭蘭,媽的蘭蘭,你回來!你回來啊!媽不是故意的!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媽真的不是故意的!嗚嗚嗚……」
她跪倒在地,緊緊拽著這根項鍊,哭得幾欲暈厥。她後悔了,如果早知道女兒就在身邊,她一定不會說那些話!
「真的嗎?我姐真的一直都在嗎?」楊勝飛哽咽著,一遍又一遍地問,可是不等梵伽羅回答,他又自己答道:「我就知道她在,我能感覺到。我被車撞了的那次,明明飛出去很遠,可落在地上一點兒都不疼,我知道那是她在保護我!姐,姐,你還在嗎?你聽得見嗎?你回來,我想你!我一直都沒忘記你的遭遇和仇恨,我會幫你找到兇手,你聽見了嗎?你回來吧!」
母子倆抱在一起痛哭,全然忘了周圍還有幾十台攝像機在拍。他們又悔又恨,可是被他們一次又一次否定的那個人卻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甚至帶走了所有訊息,放棄了對一個冤魂而言最大的執念。
能不能找到兇手,她已經不在乎了,只要不讓家人感到恥辱和難堪,她可以讓自己永遠地,徹底地消失。
第103章
得知真相的楊母哭得差點暈過去, 她撕心裂肺地喊著女兒的名字,可她沙啞絕望的聲音卻只在這狹窄的房間裡迴蕩, 無法傳出去更遠。她抬起頭, 不斷在虛空中環顧,不斷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搜尋,試圖找到女兒的影子, 可是沒有,女兒已經不在了,她徹底地離開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