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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被盜走了全部人生,進而落入絕望深淵的迷途者,他祈求救贖的聲音本該強烈到全世界都聽見。但事實上他沒能做到,他甚至連一點點灰光都激不起。
三試之後,男人的額頭已冒出一層細汗,臉頰也漲紅了,但他依然緊緊握著玉雕不願放手,就仿佛吊掛在峭壁上的人牢牢握住了命懸一線的那根繩。
梵伽羅並未阻止男人,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仿佛只要對方願意,他就可以坐在這裡等到男人發願成功了為止,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絕望是什麼滋味。
「夠了。」宋睿卻冷酷地打斷了男人,並強硬地掰開對方的五指,取出那枚玉雕。
男人的全部精力都消耗在了祈願上,以至於他竟虛弱地無法反抗。他指尖微微動彈幾下,似在掙扎,卻沒有說出搖尾乞憐的話,只是狼狽地低下頭,發出沙啞又絕望的聲音:「為什麼?為什麼它聽不見我的願望?」
宋睿把散發著微光的玉雕還給梵伽羅,徐徐道:「你還不明白嗎?你的願望只是讓一切恢復原狀,而他的願望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無論是體量還是質量,你的欲望都無法與他相比。你早在一開始就輸了。我知道你的意志力肯定比他強,但意志力與欲望完全是不同的兩個概念。」
宋睿戴上眼鏡,揭示了殘酷的真相:「你能掌控並克制你的欲望,所以你的意志力強於欲望,但他一生都在放縱慾望,他本人就是一道欲望的洪流,是不可阻擋的。在欲望的戰場上,你無法與他匹敵,因為他足夠卑劣。三鼓氣竭的道理你應該明白,第一次沒能成功,失望感會積壓在心底,削弱你的信念,第二次、第三次自然更不會成功。無論你試多少次,結果只會是失敗,你變不回去的。」
梵伽羅指尖微微一合便把玉雕納入體內,看向宋博士的眼神充滿了敬佩。這人的預見能力絲毫不遜於靈媒,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祈願的結果是什麼,所以他一直在冷眼旁觀。
男人起初還在頻頻搖頭,到後來便也靜默了。他漸漸意識到宋睿說的是對的:比毅力,他或許強過那人太多,但是比欲望,他又怎麼可能是一個終其一生都在做著發財夢的下三濫的對手。他真的回不去了。
「我該怎麼辦呢梵老師?」男人無助地呢喃,內心的空洞呼呼地灌著風,發出絕望的尖嘯。
「用這個身份好好活下去吧。」梵伽羅給出了唯一的無可更改的答案。
「怎麼活?」男人握緊雙拳強忍悲泣。
怎麼活?自然是走出去,慢慢地活。梵伽羅皺了皺眉,正斟酌著更委婉的用詞,宋睿卻問道:「你還記得自己最艱難的時候是怎麼過來的嗎?」
男人的思想被帶偏了,無需回憶就啞聲答道:「當然記得,那時候我剛來京市,租住在五平米的地下室,沒有窗,沒有廁所,沒有廚房,整個房間只能擺得下一張鐵絲床,空氣悶得能把我的鼻孔都堵住,那種壓抑和窒息的感覺差點讓我得幽閉恐懼症。我在那張鐵絲床上睡了一年多,全部家當只有一個背包。那時候我一天的伙食費是十五塊,有一次我坐錯了站,多花了一塊錢車費,下車的時候摳了摳空蕩蕩的口袋,竟然蹲坐在路邊嚎啕大哭。」
說到如此悲慘的經歷,男人眼中的絕望竟然消減了很多。
宋睿又問:「後來呢?你是怎麼撐過來的?」
「我長得好,別人就介紹我去影視城當群演,雖然不是天天都有工作,但好的時候也能掙幾百塊,總算不用為了省錢一頓兩頓地餓自己,再後來我遇見了董秦,搬去了寬敞明亮的地方,擁有了一切……」說到這裡,男人忽然愣住了,無數回憶像洪流一般湧上心頭,沖走了那些迷茫和無助。原來最苦最難的時候,是董秦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帶著他一場一場試鏡,一輪一輪排演,渴了給他遞水,冷了給他添衣,為了他的利益與導演和投資商大聲爭執,從不退卻。
那時候她常常對他說:「你只要演好你的戲就行了,別的不用管,我來處理。你生來就是吃這行飯的,這才是你應該走的路。」
於是他竟真的只專注於演戲,別的都不管了。時間一長他竟然也忘了,當自己沉溺於表演時,有多少繁瑣又惱人的事被她一肩扛下;當自己一步步攀上峰頂時,又有多少台階是她為他鋪設?他的每一個成就,每一座獎盃,又凝聚了她多少心血?
男人想著想著竟開始流淚,許多悲音效卡在緊窄的喉頭無法宣洩。原來當他享受著歲月靜好的時候,是董秦一直在為他負重前行。他怎麼就忘了她的存在?他怎麼能忘?
宋睿見他似有觸動,便繼續道:「那時候你會演戲嗎?懂外語嗎?有文憑嗎?見識廣不廣?能不能應付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
「那時候我剛輟學,才十九歲,幾乎什麼都不懂,一切都是董秦在幫我打理……」男人徹底陷入了回憶。
宋睿點頭道:「那時候你什麼都不懂也能一步一步爬到今天這個地位,現在你演技精湛,學識淵博,見識廣袤,能力卓絕,各項生存技能都有,你為什麼活不下去?現在再艱難,能比你剛來京市時更難嗎?你認為你最有價值的東西是什麼?真的只是一個影帝的身份?」
男人被問住了,愣了很久都沒說話。
宋睿便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替他解答:「你最有價值的東西在這裡,你以為那人偷走了你的人生,但其實你的人生始終存放在這裡,誰都偷不走。十九歲的你一無所有也能登上峰頂,三十五歲的你擁有如此驚人的財富,」宋睿再一次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反問道:「你為什麼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