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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心中的絕望像浪濤,一下一下拍打著她的身體,讓她搖搖欲墜。
許父真想封了她的嘴,卻又不敢胡亂開口,唯恐引起警察的懷疑。
警察的確懷疑了,只不過他們懷疑的不是那些有關於殺人的控訴,而是許母的精神狀況。她似乎瘋了。
「你死了就死了,你還回來幹什麼?你要報仇也該找許含光,他才是殺死你的兇手!你去找他啊,你找我幹嘛?我是你媽,我生了你,你知道我為了你受了多少苦嗎?你這個白眼狼,你給我走!你走啊!」
許母的嗓子都喊破了,可許藝洋還是在不斷向她靠近,一小步一小步,不停靠近……
談判專家意識到孩子非但不能激起許母的求生欲,可能還會導致她情緒徹底崩潰,便想去拉許藝洋,卻被梵伽羅先一步擋住了去路。
只在這片刻功夫,許母已經崩潰了,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走!我不要看見你!你走吧,走吧,放過我吧!我求你!你到底要怎樣?你真的要逼我跳下去才會甘心嗎?好,我跳給你看!」
她說著說著就放開了握緊欄杆的手。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想救,可距離太遠,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許父的眼底湧現剎那的狂喜,心中不斷嘶吼:你跳啊!你趕緊跳下去啊!
可是很遺憾,梵伽羅卻在此時緩緩開口:「你真的不知道他千辛萬苦地跑回來,想要的是什麼嗎?這麼多天了,他有傷害過你嗎?」
他溫和的嗓音帶著撫慰人心的魔力,崩潰中的許母竟也不自覺地握緊了欄杆,恍惚地朝他看去,又恍惚地搖頭:「他沒有,他沒傷害過我,可是他想要什麼呢?他不是回來報仇的嗎?因為我對他不好,他恨我。」
恢復些許理智後,許母想起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心臟不由揪著疼。她當然知道虐待孩子是錯的,她也會愧疚,後悔,難過。可是一旦情緒失控,她就變得不再是她了,她管不住謾罵的嘴,施暴的手和那顆充斥著憤怒和毀滅欲的心。她真的管不住!她也很絕望!
「洋洋,媽媽也不想的,別恨媽媽,媽媽也不想的。」她哭得渾身發抖,因為她自己也知道,這一句「別恨媽媽」是有多痴心妄想。被那樣對待後,沒有人不會恨,不會怨,他遭受的那些漫長的痛苦,的確比許含光致死的一腳更為可怕。
這個孩子回來找她報仇是正常的,他應該恨,他怎麼可能不恨?
許母撕心裂肺地哭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別恨媽媽,媽媽死給你看。別恨媽媽,媽媽會給你償命的。」
梵伽羅幽冷的嘆息打斷了她的自語:「你還不明白這個孩子是回來幹什麼的嗎?」
許母隔著迷濛的淚水看向他。
他走到許藝洋身邊,輕輕撫摸他的頭,吩咐道:「說吧,把你最後的願望說出來。」
許藝洋又向前邁了一小步,高舉雙手,艱難地,緩慢地,清晰地吐出三個字:「媽,媽,抱。」為了這一刻,他練習了很久。
許母愣愣地看著他,腦子裡一片空濛,唯餘一幅畫面,那就是這孩子從湖水裡重返的那一天,也是這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然後緩緩伸出手臂,高舉著,靜默著,等待著。
這畫面變得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昨日,而她當時卻以為孩子是要傷害自己,於是狠狠揮開他的手,狼狽而又快速地逃了。卻原來他所等待的,祈求的,渴盼的,只是一個擁抱嗎?只是一個擁抱就能讓他從冰冷的湖水中浮出,拖著一具僵冷的屍體,如影隨形地跟了她這麼多天嗎?
許母完全呆滯了,腦子裡胡亂竄動著許多念頭,卻沒有哪一個能讓她牢牢抓住。
於是梵伽羅在她的潛意識裡點了一盞燈:「要不然呢?你以為他回來是為了什麼?你以為他會像你們那樣,被醜陋的欲望,無止境的貪婪,偏執的妄想和冰冷的仇恨所支配嗎?他只是一個孩子,孩子能向媽媽索取什麼?」
是啊,一個十歲的孩子能向母親索取什麼?他們需要金錢嗎?需要地位嗎?需要名利嗎?他們還那樣簡單純粹,甚至於被虐待了也不會懂得仇恨。他們天然地依戀著母親,他們需要溫暖,而這些缺失的溫暖,往往只需要一個擁抱就能填滿。
許母鬆開手,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她沒有往下跳,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很想一頭栽下去,可是看見孩子始終高舉的手和那漆黑盼望的眼,她卻不由自主地放棄了。
她捂著臉哭了很久,可那個孩子依然站在原地,高舉著雙手等她。
卻原來他竟真的只為了這一個擁抱。在他短暫的生命里,他似乎從來沒有體會過被人擁抱的溫暖滋味兒,所以他很想很想要,以至於這成了他的一個執念,令他從地獄裡爬出來。
到底是怎樣的虧欠才能讓一個孩子做到如此地步?這個念頭讓許母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她終於幡然醒悟,然後手腳並用地爬到孩子身邊,將他緊緊抱住。這個幼小的生命曾經在她的身體裡孕育,帶給她喜悅,溫暖和慰藉,而她也曾那麼熱切地期盼著他的降臨。
到底是什麼讓她走到了這一步?她為何要把對丈夫的怨恨,統統宣洩在這個孩子身上?她都做了什麼啊?直到孩子死了,她也沒能好好地,久久地,緊緊地抱過他,哪怕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