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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伽羅伸手邀請她落座。
她小心翼翼地在沙發上坐下,表情卻非常不安, 十根手指緊緊絞在一起, 一雙眼睛惶惶地看著周圍的環境, 仿佛稍有什麼風吹草動就能驚跳起來。
「您說您吃了蘋果會有感應……」梵伽羅起了一個話頭。
中年婦女的注意力馬上就被轉移了,心中的不安也變成了焦慮:「是的, 不知道為什麼, 當我吃到這些蘋果的時候, 我莫名其妙就哭起來了, 心裡很痛很痛,好像得了心臟病, 後來就開始噁心, 嘔吐。我趴在馬桶上吐了整整一夜, 也哭了整整一夜, 耳邊還總是迴蕩著我丈夫的聲音。我聽見他在叫我的名字, 隱約還說了一些話,但具體說了什麼我聽不清。」
女人抱住自己,淚流滿面:「在那個時候, 我心裡平白無故就產生了一種不好的感覺,我丈夫和我兒子肯定是出事了,他們被困在某個地方,等著我去救,可我找不到他們,警察也找不到,嗚嗚嗚……」
女人不受控制地哭起來。
梵伽羅展開磁場,將她包裹,又把自己內心的平靜力量傳導過去,壓制那些慌亂無措和茫然恐懼。這是他獨有的安慰人的方式。
宋睿則打開那個塑膠袋,仔細觀察這些蘋果。它們又大又圓,顏色赤紅,表皮光亮,賣相比一般的蘋果好上太多,每一個都貼著橢圓形的小標籤,註明了出產地。
「這些蘋果是你什麼時候買的?吃別的蘋果你會有感應嗎?」宋睿冷靜地問。
女人從梵伽羅那裡汲取了足夠的力量,總算是平復下來,哽咽道:「這些蘋果我買了有半個月了,只有吃它們的時候會莫名其妙地哭,噁心想吐,然後感覺到我老公在叫我,吃別的蘋果不會。我——」
女人緊緊抱住自己,身體開始發抖:「我後來又試著吃了一個,然後哭得更厲害。我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感覺,我形容不出,就是很難受,很傷心,恨不得當場死了才好。我當時就想把吃進去的蘋果摳出來,但摳了一晚上卻只吐出一些酸水。我太難受太難受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感覺,只能不斷重複著最後一句話,目光偶爾瞥見那些通紅的蘋果就會倉皇移開,仿佛看見了什麼妖魔鬼怪。
她的這種感覺與靈媒的通感有些相似,卻又大為不同。
靈媒需要尋找一個媒介來與世界進行深層次的溝通,空氣、水流、聲音,任何一種有形或無形的東西,都有可能成為這個媒介。但女人的媒介卻單單只是這些蘋果。
梵伽羅一面思忖一面拿起其中一個蘋果,卻並未用磁場和意念去感應。嘗試了多次之後,他早已發現這種果實是不允許靈者去探究其源頭的,即便被摘取並運送到很遠的地方,它們與母體之間似乎還保持著一種密切的聯繫。
這種聯繫帶給梵伽羅非常熟悉的感覺,也令他極其忌憚。而且他隱隱還知道,要想用磁場阻隔這種聯繫是絕對不可能的。二者之間是無論如何都斬不斷的。
直到這時,梵伽羅才又恍惚憶起,當時在蘇楓溪腦子裡看見的那個縱橫交錯、黑點斑駁的陰暗畫面,不正像一團糾纏在一起的藤蔓嗎?他其實早已經窺見了一部分真相,卻始終沒能參透。
女人還在哭,梵伽羅的思緒卻已經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時間拉不回來。
他摩挲著掌心的果實,呢喃道:「宋博士,世界上有什麼聯繫是無論如何都斬不斷的?」
宋睿思忖片刻後說道:「血緣?」
是血緣嗎?這些果子也能算是那棵妖樹的孩子,所以它們之間的聯繫才會斬不斷嗎?理智上,梵伽羅覺得這個答案應該是真相,但直覺上,他卻認為不是,而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所以說,這些果實與妖樹之間的聯繫,絕不僅僅是血緣那般簡單。
梵伽羅一時片刻想不明白,只能伸出雙手,禮貌詢問:「這位女士,請問您如何稱呼?」
女人淚眼朦朧地說道:「我叫段小芸。」
「段女士,能否請您把雙手放入我的掌心?您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的那些感受,我可以直接通過您的意念讀出來。請您不要抗拒,只在心裡回憶那時的場景就夠了。可以嗎?」他掌心向上,默默等待。
「可以,我,我只要握住您的手就行了嗎?」女人連忙用衣服下擺蹭了蹭沾滿鼻涕和眼淚的手。
「是的。」梵伽羅指尖微微一僵。
宋睿立刻把擺放在茶几上的一包消毒紙巾遞過去。
女人紅著臉接了,抽出其中一張,仔仔細細擦乾淨雙手,然後小心翼翼地搭放在梵伽羅的掌心。
「閉上眼可以有助於回憶。」宋睿提點道。
女人立刻閉上雙眼,努力回憶當時的感覺。
與此同時,梵伽羅安詳的臉龐露出了忍耐的神色。他終於明白女人所謂的難受是何等難受。那是一種心臟活生生被掏出來的痛;是靈魂被撕成碎片再也無法拼湊的絕望;但在痛苦絕望之餘,她還隱藏著極為強烈的憤怒。她不但不想過完這一世,還想把自己餘下的生生世世都毀滅。
她認為丈夫和孩子的失蹤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沒有照看好他們才導致了這個家的破碎。但她嘴上說著擔心丈夫,對兒子只稍微提了一兩句,腦海中卻滿滿都是兒子天真可愛的笑靨,並沒有給丈夫留下多少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