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他狼狽萬分地抹了把臉,然後大步朝幼兒園正門走去,他得把自己的女兒接出來,這樣的委屈連他這個旁觀者都受不了,更何況一個剛滿五歲的孩子。
幼兒園老師再三確認:「您是來接沈玉靈的?只沈玉靈一個?」
「對,我只接走沈玉靈。」沈友全面無表情地點頭。
「那您在這裡稍等一下。」老師很快就牽著沈玉靈的小手出來了,她剛哭了一場,鼻頭通紅,眼睛略腫,腦袋上的沙子也沒清理乾淨,整個人有些蔫巴巴的。看見父親,她卻立刻高興起來,像只小鳥兒一般歡喜雀躍地撲過去。
被女兒的小手摟住脖頸,甜蜜蜜地叫著爸爸,本該十分普通的場景,沈友全卻忽然心緒大慟。若非表情管理十分嚴謹,他差點就當著老師的面掉下淚來。
「小囡,爸爸的囡囡,今天在學校有沒有乖?」沈友全嗓音沙啞地問。
這本是一句套話,卻惹得沈玉靈緊張地把腦袋埋入他的頸窩,不敢動彈了。這是一種逃避,更是一種防衛,在日復一日的斥責與忽視中,她已經不再對父母抱有信任和期待。
沈友全的呼吸立刻便是一滯,正準備安慰女兒,卻聽老師說道:「沈玉靈今天又欺負沈玉饒,他們姐弟倆相處得很糟糕,沈先生你在家的時候也注意觀察一下,想個辦法好好引導引導,沈玉靈的性子有些左。」
沈玉靈忽然勒緊爸爸的脖子,把臉埋得更深了一些。她在害怕。
沈友全一邊輕輕拍撫女兒的脊背,一邊勉強扯出一點笑容,頷首道:「我會處理好這件事。不過羅老師,除了讚揚,以後能否請你不要當著孩子的面講述他們在學校的表現,私底下與我溝通可以嗎?你是搞教育的,應該知道孩子也有自尊心。」
由於沈家人向來對沈玉饒更重視,所以羅老師也就習慣性地忽視了沈玉靈的感受。她臉頰微微一紅,連忙道歉。
沈友全接受了她的道歉,心裡卻更感難堪,因為他很清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老師的態度也可以反映出家長的態度。如果家長對孩子足夠關愛,老師自然會慎重對待;如果家長對孩子漠不關心,老師又怎麼會有多餘的精力去照顧?反正這個孩子好不好沒有人會真正去在乎,那便讓TA繼續在人群中隱沒吧。
沈友全看向懷裡的女兒,心臟又是一陣難言的痛楚。他的孩子哭得那麼大聲,卻始終沒人看見,這是誰的錯?
第51章
沈友全沒有功夫再去思考沈玉饒的生父是誰, 妻子又是如何背叛自己,這些破事什麼時候查都不晚, 唯有女兒的事刻不容緩。他已經忽視她太久, 也虧欠她太多,沉重的愧疚和懊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沈玉靈乖乖地坐在爸爸身邊,仰著腦袋問道:「不接弟弟嗎?」
「不接。」沈友全打著方向盤, 把車開上路。
沈玉靈卻並未感到高興,而是有些忐忑:「可是不接弟弟,回到家爺爺奶奶和媽媽要生氣的,他們會罵我們。」
沈友全心臟一陣刺痛,連忙安慰道:「不會的, 有爸爸在,沒人敢罵你。」
沈玉靈抿了抿小嘴, 顯然不是很相信爸爸的保證, 但是她很快又高興起來,因為這是她頭一次單獨與爸爸相處,還離得這麼近。父女倆在內城轉了一圈,找了一家集購物和娛樂為一體的商場。
沈友全本打算帶女兒去頂樓的兒童樂園玩, 路過一家兒童服飾店時卻被櫥窗里的漂亮裙子吸引了目光。他把女兒帶進去,讓導購員幫忙搭配幾套衣物。導購員仔細打量父女二人,笑著說道:「你們長得真像呀,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長得這麼像的父女。」
這事沈友全一直都知道, 以前聽別人說起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今天卻止不住的鼻頭髮酸。這是他的孩子, 有著相似的面貌,流著相同的血液,他怎麼能忽視她至此?
他撫了撫女兒扎在頭頂的小揪揪,忽然便苦澀地笑了。女兒的發質和他一樣,都是又粗又硬,聽說發質粗硬的人脾氣也犟,嘴巴還笨拙,不懂得說話的技巧,很難在社會上打拼。早些年他因此吃了很多悶虧,卻沒料同樣的遭遇也應在了女兒身上。
若是他一直未曾發現真相,就這樣任由女兒在他們的忽視和沈玉饒的掠奪下長大,女兒最終會變成什麼模樣?
思及此,沈友全不禁想起了他昨晚在等待中觀看的那個紀錄片。一隻紅腳隼把蛋下在了喜鵲的巢穴中,兩種蛋在大小、色澤上截然不同,但喜鵲偏偏看不見。它任勞任怨地把紅腳隼的蛋孵化,但那隻連毛都沒長齊的幼鳥在飽食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卻不是鳴叫感恩,而是把喜鵲的蛋擠出巢穴摔得粉碎。
當然,也有喜鵲幼鳥幸運地與紅腳隼幼鳥一起孵化,但它們無論是個頭還是力量都無法與隼相比,於是再一次被那明顯大了很多的幼鳥拱出高枝,活活摔死。而喜鵲什麼都不知道,依然每天銜來蟲子餵養這個強盜,哪怕這強盜慢慢長得比它還壯實。它不知道自己親生的孩子早已被扼殺,也不知道自己費心找來的資源盡數被掠奪……
當羸弱的喜鵲幼鳥被強壯的紅腳隼幼鳥擠出巢穴時,沈友全驚得滿頭都是冷汗。在那一刻,他終於明白「鳩占鵲巢」這個成語的背後代表著何等惡毒的慘劇。而同樣的慘劇正在他的家庭上演著,他與那隻銜來蟲蛾餵養強盜的喜鵲有何區別?他甚至比它更愚蠢,更可悲,因為喜鵲沒有靈智,看不見異常,而他明明看得見也聽得見,卻無知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