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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先謝謝你了,白先生。」梵伽羅倒退著走到一盞路燈下,微笑的面容在昏黃的燈影中閃著光:「送到這裡就可以了,我們下次再見。對了,謝謝你在網絡上為我營造的好名聲,人品鑑定機這個梗挺有趣的。」
白幕不得不站在原地,扯出一抹僵硬地笑容,嘴裡說著再見、不客氣、不用謝,心卻悶悶地跳。他呆呆地看著那個人越走越遠,直至消失在暮色中。
幾個高壯的保鏢站在他周圍等待,卻一直等了十幾分鐘還不見他挪動。看這個架勢,他似乎想在這路燈投射的光柱里站上一整晚,不過是一個吻而已,有那麼念念不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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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伽羅並不知道有一個人正因為自己的離去而揪心。他照常爬著樓梯,然後側耳聆聽這棟大樓內的動靜。能搬走的人都搬走了,留下的不是有難言之隱就是沉溺於這陰森的環境。
四樓的公公、婆婆、兒子依然在折磨家庭地位最低的那名婦女,而她的丈夫從始至終都沒出現過;七樓的丈夫還在暴打妻子,想必家裡的擺設又換了一批;走到十四樓的時候,梵伽羅在樓梯口停住,只因兩名女子正激烈地爭奪著十四樓的男住戶,而男住戶雖然極力相勸,微勾的嘴角和帶笑的眼睛卻泄露了他的得意。
毫無疑問,他是享受這一刻的,兩個女人的嫉妒、傷心、不甘、痛苦,都成了擺放在桌面上的珍饈,可以讓他的精神得到大快朵頤的快感。
終於,他把其中一個女孩扯入自己懷中,對另一個女孩說道:「你鬧夠了沒有?你真的讓我很累!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難受得差點窒息。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相信愛情,也根本不可能死心塌地地愛上一個人。你放過我吧!」
「我不要!離開你我怎麼活?」被丟棄的那個女人哭得妝都花了,模樣顯得極其狼狽,但她依然死死拽著男人的衣角,不肯放開。
男人用力掰開她的手指,摟抱著另一個女人走進屋內,在緊鎖房門之前,他狀似無意,實則惡意昭彰地說道:「那你去死好了,你死了我才會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愛情這種玩意兒。」
女孩如遭雷擊,盯著厚厚的門板呆站了很久。
梵伽羅眉頭只是微微一蹙便徑直走上去了,到得十七樓,果見小男孩蜷縮著身體坐在角落裡。他已經不會再像一隻鴕鳥一般把自己藏頭露尾地裹起來,而是用那雙黑漆漆圓溜溜的大眼睛渴望地看著梵伽羅,還伸出粉紅的小舌尖,不自覺地舔了舔乾燥的唇瓣。
他露在外面的身體並未出現傷痕,但他的眉心卻凝聚著一股黑沉濃郁的死氣,漸漸將他的面容遮蓋。
梵伽羅微微一嘆,然後把一個刺蝟造型的麵包遞過去。
小男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麵包,淅淅索索地打開玻璃紙,狼吞虎咽地吃著。梵伽羅垂眸看著他帶有兩個可愛發旋的頭頂,面上浮現掙扎的痕跡。過了大約好幾分鐘,他又是一聲長嘆,隨即伸出細長的食指,輕輕點在小男孩的眉心。
經過一段時間的投喂,小男孩對他已經十分信任,只是抬眸看他一眼便繼續吃東西。他知道這個大哥哥不會傷害自己。
黑色的、肉眼看不見的氣體很快便纏繞上梵伽羅的指尖,又絲絲縷縷鑽入他的身體,當他離開時,小男孩青白的臉色已恢復了一些紅潤,這會兒正掛著滿嘴的麵包屑,傻乎乎地看著梵伽羅離開的背影。
「謝謝你大哥哥。」他的口型是這樣說,聲帶卻已經在日復一日地虐打中失去了震顫的能力。
梵伽羅卻仿佛聽見了什麼,頭也不回地擺了擺右手。回到家沒多久,他便收到了白幕發來的郵件,裡面是沈友全的資料,從家庭背景到社會關係,從求學路程到工作經歷,簡直應有盡有,無所不包。
其中還有幾段沈友全的採訪視頻,內容從生活到工作,從公眾形象到個人隱私,談及的話題也很廣泛。
梵伽羅飛快過濾著這些信息,海量資訊對他而言也不過是掃一眼的事。他半躺在浴缸里,水流浸染著他的襯衫、皮膚和髮絲,令他顯出幾分慵懶,他一直是漫不經心的,直至看見一個微末的,不被任何人注意的細節。
在一段採訪中,節目組把沈友全的家人也找來了錄製現場,他們被安置在觀眾席的第一排,微笑地看著兒子/丈夫/爸爸與主持人侃侃而談。沈友全的妻子一隻手摟著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另一隻手卻把一個小女孩推出去,表情非常嚴厲。
這是她為丈夫誕下的龍鳳胎,兒子在子宮裡的時候被姐姐搶走了太多營養,身體很孱弱,動不動就生病,是全家人的焦點。女兒從小就壯實,性格也頑皮,常常與弟弟爭搶玩具,並不受媽媽待見。非但如此,由於沈友全出身寒門,父母見識不高,也沒讀過什麼書,重男輕女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於是在對待孫子孫女時自然而然便把這種差異帶了出來。
當沈友全的妻子把女兒推開時,奶奶也跟著訓斥了幾句,爺爺板著臉,面色堪稱兇惡。小女孩嚇得哇哇大哭,立刻便被一名助理抱走了。當主持人笑著有請沈總的家人登場時,觀眾只看見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兒子,小女兒被徹底排除在外。
這些場景只是被攝像機無意中拍到,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梵伽羅卻摁了倒退鍵,又定格了某一幀畫面,長久地盯著正用力拉扯彼此衣領的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