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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們全都猜錯了, 而且錯得離譜,第二天睡醒的吉娜也沒能從這恍惚的狀態中恢復。她慢慢失去了歡笑的能力、蹦跳的能力、學習的能力、交談的能力、甚至存活的能力。她從一個鮮活的人漸漸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她的父母為此備受折磨, 卻始終無法弄明白那一天的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她一直都在正常上課,並沒有遭到任何傷害,就那麼莫名其妙又突如其來的,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氣。一個十歲的孩童到底能被什麼事情打擊到這種地步?
這個問題每時每刻都在燒灼著這對父母的心。若是有誰能告訴他們真相,他們願意為此付出一切。對父母而言,最可怕的不是孩子遇到了危險,而是當他們遇見危險時你卻一無所知;因為不知道,所以你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宋溫暖一口氣翻完了吉娜父母發布的所有求助帖,心裡鈍鈍地疼。她用顫抖的指尖編輯了一封極長的信,發送到他們的私人郵箱裡,並在結尾處誠懇地寫道:【我不知道你們會作何選擇,如果你們願意報警,我可以盡一切力量去幫助你們。如果你們選擇沉默,我也會保持緘默,畢竟吉娜現在的情況如此糟糕,她已承受不了任何傷害。願上帝保佑你們,保佑吉娜。】
郵件發送成功了,宋溫暖卻合上筆記本電腦,陷入了更漫長也更死寂的等待。經過一夜的折騰,她的熱血早已冷卻,甚至對梵伽羅所說的「正確的選擇」產生了懷疑。而這封信件就是她所做的最後一份努力,如果它沉沒了,那她就徹底放棄。沒有人能對抗全世界,更沒有人能改變全世界,她之前產生的類似於救世主一般的雄心,如今想來竟如此可笑。
俞雲天肯定已經知道她在幹什麼了吧?畢竟她大張旗鼓地帶走了那麼多幅畫,還聯繫了好幾位受害者的家長。然而他卻不發簡訊也不打電話來詢問、查探,甚或阻止,可見他是半點也不著急的。很可能在他看來,她現在所做的這些努力都等同於跳樑小丑的垂死掙扎而已。
想到這裡,宋溫暖竟捂住臉,自嘲地笑了。難怪俞雲天曾經對她說:「你最大的缺點就是莽,遇見事情喜歡蠻幹,這樣是不會有結果的。」
如今再看還真是!她果然在一路蠻幹,自詡正義地往前闖,卻撞翻了一地的人。實際上那些人哪裡需要她的幫助呢?他們一個個都恨不得離她遠遠的。
私家偵探掏出自己的煙盒,勸慰道:「別笑了,難聽。抽支煙清醒清醒,你已經一晚上沒睡了。」
宋溫暖點燃一支香菸,狠狠吸了一口,低不可聞地道:「我是不是很可笑?」
「沒有,你很可愛。」私家偵探看了看她亂得像鳥窩一樣的頭髮,忍不住莞爾。
宋溫暖咧了咧嘴,笑容卻比哭還難看。一支煙抽完,她又點燃一支,似乎準備用尼古丁來麻醉自己,卻在此時聽見了一陣急促的鈴聲,一長串號碼在手機屏幕上閃現,是從美國打來的。
郵件才剛發出去半小時而已,那邊竟已迫不及待地給了反應。
宋溫暖握住手機,卻沒有勇氣去面對,反倒是私家偵探把手機奪過去,開啟免提。
一長串英文彪了出來,說話者的嗓音裡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法掩飾的感激:「你好,請問是宋小姐嗎?我是吉娜的母親凱薩琳·貝克,我看了你的郵件,之後便與吉娜展開了長談。上帝啊,她哭了!你能夠想像嗎?在沉默了三年之後,這是她第一次在我們面前痛哭失聲!她對這個世界終於有了反應,她承認了,你告訴我們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她承認了!」
貝克夫人哭地不能自已,於是不得不停下調整情緒。過了足足十幾秒,她才又哽咽開口:「宋小姐,謝謝你,太感謝你了!你把我們苦苦尋找了三年的答案帶給了我們,你不知道這對我們而言意味著什麼!這是希望,這是救贖,這是新生的契機!吉娜時隔三年第一次與我們進行了懇切的長談,你可以想像嗎?在十歲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麼,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她上了一節性知識普及課才終於弄明白。你能夠想像她當時的心情嗎?」
宋溫暖終於回過神來,用流利的英文回應:「我能!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我也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與俞雲天生活了兩年,我明白後知後覺的感受會有多可怕。那些不堪的經歷就像一枚彈片,緩慢地扎入你的心臟,因為沒有痛覺,所以你完全不明白那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可是,當你終於明白過來時,你會發現這彈片已瞬間洞穿你的心室,撕裂了你的血管,讓你疼痛,讓你絕望,卻又救無可救,那是比漫長的痛苦更致命的衝擊。」
貝克夫人壓抑的哭聲從話筒里傳來:「是的,是的,就是你形容的那樣。這枚子彈一直懸在吉娜的頭頂,卻直到那天才將她擊中。她根本沒有辦法去面對,她一下子就垮了。上帝,我可憐的孩子,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宋溫暖接過私家偵探遞來的紙巾,一邊擦拭眼角的淚一邊帶著濃重的鼻音詢問:「那你們準備怎麼辦?是報警還是……」
貝克夫人的情緒忽然變得很激動:「當然是報警,難道我們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可是吉娜三個月前才自殺過一次。」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現在已經是最糟糕的情況,還能有什麼事比這更糟糕?哦,有,那就是吉娜已經死了,可傷害她的兇手還在逍遙法外!我們絕不會放過他的,絕不!我們已經報警了,宋小姐,事實上我打這個電話過來正是為了向你求助,警官就在旁邊,讓他和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