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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來說,兒子可以有很多個,但是對我來說,我的小寶就是我的命根子呀!我要我的小寶,我不要什麼搖錢樹!」段小芸的眼眶又開始淌出血淚,悲泣聲像針刺一般惱人。
常淨大師早已料到結局會如此,不免默誦了一段渡亡經。所謂長壽果,說到底不過是以命換命罷了。世間沒有無根的樹,又怎麼可能會有無因的果?
玄誠子閉上赤色雙瞳,不忍目睹。
林念慈則聽傻了,還未長全的五官擰成驚駭而又無措的模樣。她真的沒想到自己當年隨手的一個施為,竟然會造就這樣一段悲劇。
但段小芸的故事還遠遠未曾結束,她慘笑兩聲,繼續道:「我哭過、鬧過、瘋過,可我最終還是敵不過丈夫的貪婪,沒有砍掉菩提。後來我找過幾位高僧打聽情況,這才知道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延壽果,只有以命換命,以血換血。我和我丈夫若想長生,就必須用血親的性命去換,這是天道恆常,不可更改。」
梵伽羅閉上眼,心知最深的深淵,最黑暗的黑暗,就在此刻向段小芸伸出了手。
段小芸的語氣果然帶上了深深的懊悔,哽咽道:「如果在那個時候,我們能就此罷手該多好啊!可是有些事,做過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會特別容易。小寶死後沒滿半月,我丈夫便對我說,若是能一直服用延壽果,我們夫妻豈不是能壽與天齊?這個念頭令我十分抗拒,可他不由分說地將我推入房中,要馬上與我生第二個孩子,我知道,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於是我們有了第二個孩子,剛剪掉臍帶就送給了菩提,換來兩顆果子;然後是第三個孩子。你們知道的吧,欲望的閘門一旦打開,就是決堤。我的丈夫開始嫌棄我生育孩子的時間太漫長,花錢在外面找人幫他生。那是他的血親,結出的果子只能他服用,於我是沒用的。他變得越來越年輕,與我站在一處竟像兩代人。」
「我的心慢慢冷了,又慢慢硬了。再後來,他嫌棄別的女人生孩子的速度依舊太慢,就讓我去問問菩提,能不能長出吃了以後馬上生育孩子的果實。菩提用意念告訴我,可以,但前提是它必須吸食另外一個嬰孩的血肉。一顆孕果,必然要用一個孩子的命來換。」
聽到這裡,梵伽羅略一點頭,明白了蘇楓溪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生育了一百多個孩子的秘密。原來是孕果。
「我原本是拒絕的,可我的丈夫一口就答應了。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個嬰兒,砸碎了埋進菩提樹下,於是第二天,一顆孕果就長出來了。他讓我吃,我卻在拿起果子的那一刻吐得昏天暗地。我看見丈夫因此而勃然大怒的臉,忽然覺得他好陌生。我當時迷迷糊糊產生了這樣一個疑問——我們夫妻倆,現在究竟是人,還是鬼?」
「我丈夫拿著果子跑了,第二天就抱回來一個嬰兒,同樣砸爛了獻給菩提,換了一顆延壽果。又過幾日,他從外面買來一個女嬰,砸爛了換一顆孕果,翌日抱回一個嬰兒,換了一顆延壽果。就這樣,他換啊換,殺啊殺,樹下的泥土開始散發出惡臭,那是無數嬰兒的骸骨在發酵。」
「我冷眼看著他一日瘋狂過一日,一日冷血過一日,便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對菩提問道:『如果我把我的丈夫獻給你,可以換什麼樣的果子?』它用意念告訴我,可以換一顆青春果,能使我保持三年的容顏不老。於是我說:『換吧。』」
說到這裡,段小芸眯著眼睛笑起來:「於是等我丈夫又抱著一個嬰兒回來,準備在樹下砸死時,他被根須扎穿身體,變成了一顆青春果。我把孩子送給了好心人收養,踩碎那顆果子,準備把自己和菩提一起燒死。可是戰亂開始了,在那樣一個生靈塗炭的年代,人吃人,動物吃人,樹也吃人,為了活著,我漸漸也學會了吃人。等我意識到舊時代結束,新時代來臨的時候,菩提已經很強大,可以自己去尋找食物,而我則變成了它的掮客,幫它販賣那些神奇的果子,為它尋找行走於人間的傀儡。」
「青春果、延壽果、孕果、潛能果,這些果子的功效讓人瘋狂,而我則從那些購買果實的權貴手裡得到了一切。我什麼都不用發愁,卻一天比一天更思念小寶。偶有一天,那棵菩提發現了梵老師的存在,於是它提出了一個我永遠無法拒絕的交易。它讓我把梵老師帶去妖林給它吃掉,而它會為我復活小寶。」
說到這裡,段小芸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後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小寶沒能復活,那棵樹反倒被梵伽羅殺死了。看見枝杈從頭頂坍塌,破開一個大洞,引入一片陽光時,段小芸並未覺得失望,反倒流出兩行飽含喜悅的淚水。
她知道,自己終於從這個永無止境的地獄裡解脫了。
若不是因為好奇,想跟來梵老師的家看一看,她永遠不會知道原來自己早應該與丈夫和小寶死於那場瘟疫。如果在那個時候死了,他們還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絕不會沉淪地獄。
是林念慈為了成神,救活了他們,也把罪惡的種子埋在了他們心裡。如今想來,一棵樹怎麼會有欲望?如果不是受了人類的影響,菩提絕不會變成後來那番模樣。
它本是佛光普照下的聖物,是洗盡鉛華的淨土,是不染塵埃的明台,是光耀,是萬象皆空的覺樹。
段小芸捂住臉,發自真心地懺悔:「是我毀了菩提,我對不起它。」隨即,她的身體化為尖錐一般的藤蔓,刺向呆愣中的林念慈,嘶吼道:「而你毀了我!你是妖魔,你是鬼怪,你是世間最最骯髒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