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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輕警員努力集中思維,意圖抵抗這種被人讀取的感覺時,梵伽羅低聲開口了。
他搖搖頭,嗓音里滿是哀寂:「我看見了眼淚,很多很多眼淚,不同的人灑下的眼淚,細雨中,墓穴前,一束巨大的百合花伴隨著一條年輕的生命被埋葬。你似乎還很年幼,五歲還是六歲?但是你已經什麼都明白了,你把手裡的黃玫瑰扔了下去,那是她的最愛,因為極度的悲傷,你踉蹌著差點跌落墓穴。幸運的是你穩住了,但你還是跪了下去,聲嘶力竭地哭嚎。從那一刻起,怒火便一直在你的內心燃燒,至死也不會熄滅……」
「這,這說的都是什麼啊?」技術員小李頭皮都發麻了。
梵伽羅的嗓音空靈、剔透、婉轉,叫人情不自禁地受到吸引,更可怕的是,他能把語境中的情感完完全全融入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里,這些浸透了悲涼哀寂的字眼像一根根尖刺,猛地觸到聆聽者的耳膜與心頭,叫人一陣難言的痛楚。
被他指著鼻尖的楊勝飛冷凝著一張臉,眼眶卻不知不覺紅透,整個人像是被拉回到最痛苦也最憤怒的那個時刻,連靈魂都在戰慄。他想捶打透視鏡,阻止梵伽羅再說下去,身體卻被他的指尖定格在原地。
梵伽羅輕輕嘆息,靜默不語。
楊勝飛被小李撞了撞肩膀,又連聲詢問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才如夢初醒般顫了顫。他抹掉不知何時淌了滿臉的淚珠,拉開監聽室的門又猛地甩上,腳步湍急地離開了。
巨大的摔門聲差點震聾劉韜和小李的耳朵,就連隔壁的莊禛等人也都聽見了。僅憑楊勝飛的反應他們就能判斷——梵伽羅又說中了。
小李不斷拍撫自己狂跳的心臟,小心翼翼地問道:「副隊,你說梵伽羅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阿飛他家裡死了人?但是他爺奶和爸爸都是自然病故的,沒必要那麼憤怒吧?」
「我也不知道。人總有秘密,你別問了。」劉韜看向透視鏡那端的梵伽羅,心裡難以抑制地湧上一股敬畏。是的,人總有秘密,而那些一眼就能堪破他們隱秘的人,大約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這個梵伽羅說不定真是一個靈媒,一頭怪物!
「剛才隔壁響了一聲,我去看看情況。」羅洪到底還年輕,心志不是很穩,扔下筆就跑出去求證了。他很想知道梵伽羅剛才那些話說中了沒有,尤其是有關於楊勝飛那一段。
不一會兒,廖芳走進來,替代了筆錄員的位置。她戰戰兢兢地瞥了梵伽羅一眼,顯然也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
梵伽羅收回左手,轉而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莊禛,徐徐開口:「三十六道傷疤換來二十一個功勳,你是英雄。你的心臟時時刻刻面臨著一枚殘碎彈片的威脅,這就是你退伍的原因?不過我可以如實告訴你,真正會威脅到你生命的不是這塊彈片,而是你自己。過剛易折,這是我給你的忠告。」
受傷記錄、功勳戰績、退伍原因,這些訊息連分局局長都不知道。為了不被區別對待,莊禛請求部隊加密了這些資料,而眼下,梵伽羅卻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莊禛從不懷疑部隊會出賣退伍軍人的信息,於是面色就更為沉凝。這個人的背景恐怕比他們調查到的還要複雜。
廖芳睜大眼睛盯視隊長,尤其是他的心臟,顯然已信了這些話。
梵伽羅看向始終認真聆聽的宋睿,更為低緩地笑了:「宋博士,你才是這裡最有趣的人。」
「哦?願聞其詳。」宋睿禮貌頷首,實則不以為意。不過是讀心術而已,精通心理學的人多多少少會一點。梵伽羅能唬住別人,卻唬不住他。
梵伽羅伸出右手,掌心虛懸在宋睿臉前,似乎在攝取他的情感和能量。一股無形的磁場將宋睿籠罩,令他整個人都僵硬起來,先前的不以為意竟猛然被一股強烈的受到威脅的感覺替代。
與此同時,梵伽羅緩緩開口:「我在你心裡看見了一個黑洞。不,更確切地說,那是一個深淵。」
宋睿始終掛在唇角的微笑在這句話中消失不見。
第18章
梵伽羅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宋睿,說道:「弗里德里希·尼采曾經在《善惡的彼岸》中說過這樣一句話——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宋博士,你說這句話該怎麼理解?」
宋睿的嗓子開始發乾,面上卻絲毫未顯慌亂,用原文的話回答了這個問題,「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
「是啊,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宋睿博士說得很對。還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打敗惡龍的勇士終將成為惡龍,恰如戰鬥在第一線的緝毒警察,稍有不慎便會被販毒分子腐化,做出同流合污的事。你們是最靠近深淵的人,所以也是最容易被深淵吞噬的人。」
宋睿禮貌頷首,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態度仿佛與之前沒什麼不同,但是若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緊繃的心弦和肢體已經因為這番話而放鬆下來。他認為梵伽羅並未看穿自己,也無法對自己造成威脅。
他摘掉金絲眼鏡,一邊擦拭一邊慢條斯理地詢問:「你在暗示些什麼?我遭到了犯罪分子的腐蝕,是警隊的蛀蟲?我沒有資格參與這場審訊?」
莊禛滿臉都是譏嘲,就仿佛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還以為梵伽羅想玩什麼花招,卻沒料對方鬧來鬧去竟然在使離間計。這人大約也感覺到宋博士的加入對他很不利吧?但他不知道的是,能夠成為公安部的專家顧問,宋博士的家世背景和生活經歷肯定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