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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艱難地發出聲音,喉結在脖頸上顫動,隨著這一聲,他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氣。
是從他自己口腔里發出來的。
只是如此微弱的一聲,氣流從喉嚨闖過時,就如燒過了一把烈火,他的整個氣管都痛得難以承受。
他轉動眼珠,感到汗水正從他額頭上落下。
大腦中傳出的噪音逐漸減弱,他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為什麼感覺不到肢體的存在。
他被感染了。
三個月前,北方061基地爆發罕見的植物疫情。
起因是一隊傭兵前往基地西北的高寒森林獲取20種土壤樣本,用於科研。任務本身是成功的,但其中一名名叫「蓋依」的傭兵在森林裡發現了一株開花時會湧出神秘氣泡的植物。
單就外形來說,這株植物無疑非常美麗,氣泡細小發光,乍一看像粉色的雪沫。
蓋依的妹妹出生在基地,自幼身體不好,從未離開過基地。
為了給妹妹一個驚喜,蓋依在沒有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擅自取走了這株花的種子——他們接的是科研任務,所以隨身攜帶著取樣工具、儲存工具,種子混在土壤中,若非專業人士,根本發現不了。
瞞過了基地外圍的軍隊後,蓋依非常得意地將種子種在妹妹的陽台上。
只花了一周的時間,種子就開枝散葉。「粉雪」在房間裡散開,蒲公英似的飛向基地的各個角落。妹妹開心極了,每天都叫夥伴們來家裡看那精靈般的花。
那時誰也不知道,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在整個基地的上方。
花開後的第七天,妹妹全身皮膚突然潰爛,無數條血管像堅韌的藤條一般從身體裡撕扯而出,頃刻間洞穿蓋依的心臟、眼睛,以及頭顱。
直到死亡,蓋依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何其混帳的事。
短短三天時間,061基地的平民與軍人八成被感染,其中小部分直接死亡,大部分成為渾身爆出血藤的變異人。他們瘋狂地屠殺,在突破軍隊的防線後,沖向離061基地最近的地下避難所……
「熾鷹」一隊接到清繳任務後,立即前往北方。
最近十年,戰士們幾乎沒有和植物類變異人對抗過,戰鬥前期還算順利,但在任務即將結束時,為了營救陷入包圍的科研人員,霓雨帶領一支小組沖入重圍。
血藤布滿了整片天空,破碎的肢體像雨一般翻飛,霓雨護著一名博士撤退,在即將跑出血藤的包圍時,左肩傳來劇烈的痛感。
那一刻,他的身體陡然變得滾燙,五臟六腑仿佛正在融化,視野變得模糊,耳邊只剩下轟鳴。
他知道,病毒已經經由傷口進入了他的身體。
在殘存的意識下,他發狠將博士推開,胸口又中了一根血藤。
接著,是腹部、大腿……
後面的事他記不得了,只知道自己一醒來,就躺在一個透明的隔離器中。
醫生告訴他,他很幸運,雖然被感染,卻沒有立即死去,也沒有成為變異人,而且受侵入身體各處的病毒之惠,那些致命的外傷沒能奪走他的性命。
換言之,只要通過了基因配對,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與他契合的動物,他就能接受寄生手術。
如果手術最終成功,寄生紋路出現在他身上,他便能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去了。
只是在這之前,他只能被固定在隔離器中,除了頭部,哪裡都不會有知覺,像個不生不死的怪物。
得知這個事實時,他感到很荒唐。
他問醫生,能不能選擇死亡。
醫生白髮蒼蒼,奇怪地看著他,說:「孩子,你才22歲。沒有哪個22歲的年輕人希望結束自己的生命。」
並不是每一個活下來的感染者都能立即找到供自己寄生的載體,為了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等待,隔離器以外接器官的形式「供養」著他們。
待在隔離器里,生命消耗會被降到最低。在這種環境下,病毒在體內的擴散也會變得緩慢。
但霓雨不想像這樣活著。
假如找不到載體,他難道要一輩子躺在這種東西裡面嗎?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身體無法動彈,頭腦還維持著清醒。
基因配對的結果遲遲未出,醫生說,「你再堅持一下,我一定會為你找到載體。」
每一天,他都在清醒中睡去——隔離器會往他的血管中注射藥劑,只需要3秒,他連意識都會被隔離器接管。
12小時之後,藥效過去,他從混亂中醒來,需要重複一個冗雜而機械的記憶復甦過程,才能明白自己的處境——就像現在這樣。
他眨了一下眼,好在這個動作還能由自己完成。
白天是最難熬的,漫長得像是沒有盡頭。
為了保持「生」的狀態,所有等待手術的人都不能長時間昏睡。日子以12個小時為單位前行,無意識12個小時,清醒12個小時,無限重複。
醫生又來了,滿面紅光,像獲救的是自己似的,「配對成功了!是一頭編號為A238590獵豹!孩子,你很幸運啊,猛獸是最優等的載體。手術順利的話,你不僅能夠恢復健康,還能夠重返『熾鷹』!」
他終于振奮了些,一個聲音在腦中問道:我,我還能回到「熾鷹」?
天知道他多想回到「熾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