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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曾考慮在幾個孩子中挑選出對大亞最適合的皇位繼承人。可是……
老六早夭,老四貌丑不得他歡心,不作考慮。剩下幾人:老大剛愎自用又兼好色,聽不得忠言逆耳。
老三好大喜功,背後母系勢力太大,將來難免造成外戚專權的境況。
老二在幾個孩子中最為優秀,無論外貌氣質,還是學識計謀;要心狠有心狠,要手段有手段,原是最理想的皇位繼承人。但壞就壞在他過於心狠上。
勝帝清楚地知道,如果皇甫瑾繼位,他絕對不會允許有任何一個可以威脅他帝位的人存在於世。而丑四皇甫桀的實力現在連他也看不透,換言之,到時首當其衝第一個丟掉性命的很可能就是他最疼愛的孩子皇甫琉。
他必須要保住楊昭容和他們的孩子。
如果需要傳宗接代,有老五還有老七就足夠了。剩下的老二和老四,他本來想讓他們斗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然後再讓老五出來收拾殘局,最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帝位傳給老五。
可現在所有的計劃都打亂了,他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
老二說老四提醒了他,這個丑四……難道才是最大的變量?
朕是不是犯下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後背突然冒出一層冷汗,勝帝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楊昭容,原本犀利的眼神頓時變得柔和。妳放心,朕一定會救妳。
可楊昭容似乎理解錯了他的意思。
「皇上,妾身能與您相伴二十餘載,已是妾身的福分。勝,願來世……」吐出她以為一輩子都無法在人前叫出的名字,年過四十卻風韻猶存的楊昭容對著皇甫勝微微一笑,閉上眼睛脖子一橫。
「不──!瑗兒!」勝帝大悲,病弱的身體也不知哪裡生出一股勁來,一下推開了皇甫瑾。
「當!」
一道黑影閃過,橫在楊昭容脖子上的寶劍落地。還沒等在場諸人反應過來,準備自盡的楊昭容已經落在一名太監的懷抱里。
「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一把把鋒利的劍架在了皇甫瑾帶來的心腹下屬脖子上,瞬間,局勢已變。
發生了什麼事?這丑四竟然還活著?
皇甫瑾在看到皇甫桀出現的一剎那,就知大勢已去。
一輩子打雁,最後卻被雁啄瞎了眼。自己一生算計人無數,最後卻踏入別人布好的圈套中。這顯然是一個特地為自己而設的圈套。
上了大當的惠王強行收斂起臉上的猙獰,努力保持最完美、最優雅的姿態,對他的兄弟微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四弟,你可真是深得其中三昧。愚兄佩服。」
「不敢,如果不是愚弟還有點自保的能力,現在大概也和老五一樣橫屍王府了。」
「你說什麼?!琉兒他……」勝帝雖已能猜到皇甫琉的下場,但總還是抱了一絲希望,他可是把他身邊最厲害的侍衛都派給了他。現在希望打破,他連看楊昭容一眼都不敢。本還算精神的人一下像是老了十多歲。
「琉兒?你說我的琉兒怎麼了?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不──!」五皇子之母楊昭容極度傷心下昏厥在張平懷裡。
「張公公身手不凡,倒是本王孤陋寡聞了。」皇甫瑾瞟了張平一眼。他雖不懂武功,但就剛才張平闖進宮殿、打落侍衛手中寶劍、直到把楊昭容搶到懷中,眾人才反應過來的速度和身手來看,這個人也絕對不是一個普通太監那麼簡單。
呵,對於丑四,他是不是什麼都看走眼了?
張平裝傻,低頭不語。
皇甫桀微微一笑,可惜他的笑容任誰來看都顯得過於陰森,「二哥,你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今只有趁早束手就擒,請求父皇原諒吧。」
皇甫瑾挺直背脊,默默站立環視著四周,臉上笑容越發深刻。
張平忽然覺得心裡有點悲哀,這位二皇子芝蘭玉樹,兼之擁有一顆玲瓏心,民譽也不差,又有一班心腹下屬支持,怎麼想都不應該落到這樣的下場。私心來說,他並不希望他死。
可是,他也知道如果讓惠王繼續活下去,那麼就等於給他家那隻魔頭埋下了最大的隱患。成王敗寇,也只能接受這樣的結局。他張平既然已經決定此生與皇甫桀相伴,他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在身邊發生,不管他願不願意看到。
「葉詹呢?他現在可還活著?」
「哦?我還以為你忘了他。」皇甫桀嗤笑。
在一邊靜觀事態發展的勝帝心中突然冒出原來這人也是他兒子的奇怪念頭。不看他的相貌,他的神態、甚至他有時說話的語氣都能看到他這個做父親的影子。
「他沒死?」皇甫瑾眼中煥發出一絲光彩。
「他為我做事,我怎麼可能讓他死?」
張平頭低得越發低,這人今天看來是打定主意想把在場幾位大人物給活活氣死。
「我不信葉詹背叛我。」
皇甫桀似乎連露出譏笑都懶得,揮揮手讓人上來捉拿惠王。
四名如狼似虎的士兵一擁而上,身為文弱書生的惠王又怎能抵抗。
「放肆!放開本王。皇甫桀,你不用讓這些武夫來侮辱我!」
掙扎中,惠王束髮之冠掉了、衣袍也被扯得凌亂,一下從高高在上變得狼狽不堪。
「帶下去!」皇甫桀眼光寒冷,嘴角含著嘲笑,語氣更是不帶一絲親情。
「是!」
「皇甫桀,你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你表面假意與我合作,卻暗中為己鋪路。今日之舉,你才是籌謀已久吧!哈哈,父皇,看看,這就是你的兒子,丑四!那個丑四!我竟然會敗給你?我竟然會敗給你!」皇甫瑾瘋狂大笑。
看押他的士兵不耐他的笑聲,抬起銅劍手柄就給他腦袋上來了一下。皇甫瑾慘呼一聲,笑聲變得斷斷續續。士兵抬手,還欲再給他一下。
「住手!」一直委頓在床的勝帝一聲怒喝。
餘威猶存下,那名士兵立刻住了手,隨即不安地看了看側前方高大的背影。
「他畢竟還是皇子,不管他做下多大的錯事。你不能讓人這樣侮辱他!」
「謹遵父皇旨意。」皇甫桀面對他這位父皇的態度仍舊保持了應有的恭敬,轉而回首吩咐道:「你們且把大逆不道的惠王關押進天牢,不得怠慢。」
語言一頓,皇甫桀看著他兄長的眼睛帶著笑意道:「不過如果再聽他滿口胡言,本王允許你們掌他的嘴。帶下去吧。」
「是!」
「皇甫桀──!」堂堂惠王哪堪這般羞辱,只恨不能一頭撞死在當場。他想維持皇子的尊嚴用自己的雙腳走路。可那幾名壓制他的士兵似乎要故意羞辱他一般,拽著他的髮結、架著他的胳膊,把他從皇宮一路拖到天牢。
一路上,多少人看盡他的醜態;一路上,多少人眼中流露出驚訝與嘲笑。可憐皇甫瑾一代風流人物,短短一段路程就把他折磨得只剩下一張皮囊。
而皇宮中,宮變還在進行著。
「父皇,還請您節哀。」
勝帝抬起頭,看著面前連身高都異於常人的丑子。看走了眼的人何止老二,他這個做父皇的又何嘗不是。
恍然間,他只剩下兩個兒子了。如果他還能在帝位上繼續坐下去,他還會再有其它兒子,他還可以再培養一個他滿意的皇位繼承人。可他顯然已經沒有這個機會。
一代帝皇看向自己這一生中最心愛的女人,心中隱隱作痛。朕還是沒有保護好她,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兒子。
「傳宰相、裕王、大理寺卿、中書舍人。」
「啟稟父皇,這幾位大人昨夜醉酒,恐怕現在搖都搖不醒他們。至於裕王,他老人家年歲已大,如果父皇有事吩咐,兒臣可以代為傳達。」
勝帝環視一周,輕輕一嘆,形勢已沒有他迴轉的餘地。
「陛下有旨,傳中書舍人覲見。」張平轉頭對外喊了一聲。
皇甫桀揮揮手,一干屬下,除張平外全部退出。
張平小心翼翼地把懷中楊昭容放到一邊的軟榻上,走到皇甫桀身後站住。為了確保她不會半途醒來,順便點了她的睡穴。
「瑾兒足智多謀、心思慎密、最會借刀殺人,可惜他聰明一世,最後卻被人狠狠愚弄,反成了別人手中刀。」勝帝表情悵然,語氣中竟流露出為惠王不值的意思。
皇甫桀眼瞼下垂,濃密的睫毛在深邃的眼下形成一扇陰影。
「這些都是你母妃教你的嗎?」
皇甫桀差點笑出來,心中悲哀更甚。憤恨嗎?有什麼好恨的呢?張平說得不錯,這些人根本就不值得他去恨。
有愛才有恨,無愛又怎會恨?不過覺得不值而已,想自己曾經那麼渴望眼前的男人能為他撐腰、能給他慈愛、能帶他逃離一切欺凌與虐待。可最後他得到了什麼?更不用說他會被人踩在腳底,追根究柢就是這個被他稱作父皇的人造成的。
背後一暖,有一隻厚實溫暖的手掌在他背上輕輕摩挲。
皇甫桀嘴角不自禁地漾出一絲微笑,懾人戾氣漸漸淡去。
勝帝捂住自己心臟,剛才一剎那間,他竟然感覺到凌厲至極的殺氣,沖得他全身發寒。
可是現在……?勝帝凝視著這個具有一張魔性臉孔的兒子,他現在臉上的笑容為什麼看起來如此溫柔?他在想什麼?是什麼人或事讓他露出這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