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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傾望著眼前這皺著一張臉的小孩,心裡覺得可笑,這孩子才幾歲,對他下了春藥又能如何做?
雲傾努力調息,克制蕩漾心神,問道:“你是誰?”
“趙小春。”忽聞美人提問,小春露出小白牙,燦燦笑道。
“你認得我?”雲傾問。
小春又是點頭笑道:“你叫東方雲傾。”
“那個長得像女人的黑衣人?”雲傾再問。
“我師兄蘭罄。”小春絞了絞手指,“你們兩個感情不好,老是打架。”
其實哪只打架這麼簡單,可小春也不想把事情說得太明白,那血跡斑駁的過往,在這段時間內能遮掩便遮掩。
小春心裡想,這一回或許能是個契機也不一定。解開死結的契機。
“你和我是什麼關係?”雲傾再問。
“我……我……”小春這回可噎了。
他又是搔頭髮又是坐立不安的,屁股在凳子上扭來扭去,也虧得雲傾有耐心,等他扭完道:“我們兩個是很好很好的朋友……非常非常的好……”
小春想了想又加了句:“生死相許的那種……好到蘭罄都嫉妒……”
問完話,雲傾的臉還是一樣地紅,他靜了半晌,直視著小春的眼睛,在考慮這話的真實度。並不是隨便派來個小娃兒對他胡認,他便會信的。他只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心裡所感覺。
可小春望著雲傾這樣呼吸淺促,唇色如困脂,看起來有些迷惘又有些無助的模樣,沉不住氣地口乾舌燥心、浮氣躁起來。
小春以往哪曾看過雲傾這單純脆弱的一面,他在凳子上又扭了兩下,覺得那雙帶著迷惑的冰眸真是好勾人,勾得自己神魂飄搖,都快忍不住朝他撲過去了。
“……”雲傾沉吟了聲。他覺得自己不喜歡這個地方,遂起身往外走去,道:“我要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脫離初見的事物對方的掌控。如今他醒來什麼都不記得,這個地方的一切自然讓他最初就信不過,此時倘若對方真有任何企圖,便會是最好的陷阱,讓他陷落。
小春一愣,遲遲沒有反應過來眼前人說了什麼,直至對方白色的身影從他眼前經過,月牙白的衣擺被風吹起,遮蔽了他的眼前路,他被翻飛的衣擺打到,才猛地回過神來。
小春仰頭一望,驚覺雲傾蒼白無血色的絕美臉龐上沒有絲毫眷戀、沒有丁點柔情。以前的雲傾從來不會用如此冷淡的聲音對他說過話,也不會以這麼冰冷的表情望他。可今日的雲傾竟對他視若無睹,走過他身旁而毫不停留。
小春臉上一皺、眼眶一熱、鼻子一酸,心裡那個擰啊……
雖知道雲傾是為了救他而承受同命蠱的毒性失去記憶,卻仍忍不住心裡難受。原來被一個自己喜歡著的人忘了,是這麼種滋味。
當初蘭罄忘了他,還喊他做小常時,他都沒這麼難受過。
“你不能走!”小春急急喊道。
雲傾只是頓了一下,沒停下步伐。
“雲傾,你不可以走!”小春立即回身往那人撲去。
如今過小的手雖然努力張開來也環不住那人,可他還是拼命地、拼了命地牢牢抓住,聲音幾乎都哽咽了,眼眶熱得厲害。
突然被摟住的雲傾強烈僵了一下,陌生人的碰觸令他覺得思心,然而隔著兩層衣料,春藥淡淡藥性底下的肌膚相觸卻也使他起了一陣戰慄,那蘇麻感由被碰觸的地方直竄到心窩裡,令他一愣。
雲傾低頭,見到這個名叫趙小春,長得一團粉嫩的小孩使勁抱住他的大腿,拼死不放,眼神毅然決然。
那說不出是什麼樣的心情,只覺得心緒一下子亂成一團,糾結而起,令他不悅,令他無法呼吸。
他感覺該是藥性使然,心裡頭才會像翻江倒海般洶湧混亂,但一觸及這孩於的眼神,那雙眼中的祈求將他定住,讓他無法動彈。
不像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孩會有的神情。
這孩子頭仰得高高的拼命似地注視著他,那靈動深邃的大眼流光迴轉,眼眶濕潤到似乎一眨眼,便會掉下淚來。
雲傾皺了皺眉,厭惡這種受制於人的感覺,他腳動了動想將這巴在他大腿上的東西甩開,沒料踢了兩次踢不開,反倒被對方抱得更緊。
於是,他的眉頭也皺得更深了。
第十九章
“我快吐了。”雲傾低聲說著,喉間有種衝動,欲嘔未嘔。可他說出此句時聲音有著細微的顫抖,是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只是漸漸地他卻發現,雖然剛開始被抓住時覺得噁心莫名,但見了這孩子臉上仿佛天塌下來砸中他那般悲、那般痛的神情,自己的胸口越來越是難受,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忍不住,抓著自己的衣襟,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發覺自己的指尖竟然輕輕地微顫著。
雲傾豁然明白,自己是真的認識這孩子的,否則身體不會對個陌生孩子有如此大的反應。
就如同初醒見著那黑衣人時心裡百味交雜,騷動騰亂得厲害,他那時眼裡只有那抹黑色身影,除了那人,誰都看不進眼裡。
心裡想靠近那黑衣人,雙腳卻定著不往前走;眼睛想多看那黑衣人,光是接觸到對方目光便直欲作嘔;在想心平氣相與對方交談,卻發現對方眼裡浮現戒備殺意時,一切詭異掙扎迅速退下,令他舉劍出招,但存理智,殺人保身。
而這孩子……這孩子也是一見心下便知……是更甚於那黑衣人……
他無法不去在意、無法忽視抹滅的重要存在……
“你不會吐的。”小春笑了一下,有些苦澀。他還不了解雲傾嗎?雲傾被人碰到是會想吐,可若是自己碰他,雲傾忍得的,一直都是如此。
對於自己放肆的碰觸,雲傾忍得、受得、心甘情願得。
同命蠱的影響小春是過來人,自然明白。當時腦海中雖空無一片什麼也想不起,但深入骨髓的那種愛戀卻不是輕易可以去除的。
一切只是挖了沙坑被掩蓋,沙礫底下該存在的依舊存在。誰從沒真正遺忘過誰,只稍一個眼眉,那感覺便會被身體緩緩記起。
兩個人僵持了好一會兒,雲傾不停皺眉,小春拼死不放,直至最後雲傾發覺那陣思心感還真的慢慢降了下來,思量暗忖片刻後問:“或許你該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不能走?”
“你是為了救我,才失去記憶。”小春鬆了口氣,可還是牢牢摟著雲傾的大腿不放。“我不小心中了同命蠱,那同命蠱為子母蠱,子蠱有毒性,中蠱之人會忘卻前塵往事,鍾情於母蠱宿主。且子蠱還會吸食宿王體內真氣,待宿主氣血干竭後返回母蠱宿主體內供其為用。”
小春看雲傾臉色越來越下好,連忙說:“因為我之前大病一場,撐不下去,你才讓人從我體內移蠱至你身,可這蠱只要你不動真氣不使武功,是危及不了性命的。”
小春越說越急,道:“子蠱觸鬚纏著心脈,硬取不得,不過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將子蠱取出來,保你平安。”
雲傾靜默。他無法確認這小孩所說足真是假,倘若是假,那這孩子後頭必定有誰正在操控,或許正一個陷阱等著他跳入;但若是真,自己是心甘情願為這小孩換蠱,那麼……自己該是很看重這人,否則如何能視自己生死於無物,以命換命?
雲傾靜靜想,靜靜瞧著這孩子臉上焦急神情,他心裡忽地浮現不忍,那種不忍的感覺帶著酸楚、帶著心疼,帶著令他訝異的東西,緩緩充斥他的心扉。
而後他知,這趙小春所言,一切為真。
他的心裡,對這人有著令心緒翻騰的異樣情感。
那便表明一切。
“明白了,我不會走,你先從我大腿上下來。”雲傾的聲音有些冷。雖然的確沒吐,但還是有些不舒服。
“不,放了就走了。”小春倔倔地說著。
“再不放,我踹了你。”雲傾低聲說。
“你不會,要踹早踹了,這會兒這麼說,還不是踹不開。”小春抱著雲傾的大腿,雙手不舍地摸了摸,臉捱著對方蹭了兩下。
若是以前,他才不會這麼厚臉皮抱著雲傾大腿不放,可這次不同,他是差點失去他了啊,抱久一點也不嫌多,雲傾是他失而復得的寶貝。
這麼一蹭,引得大腿內側那些敏感的肌膚起了反應,雲傾低低地呻吟了聲,氣息被小春弄亂。
“呃……”小春一聽立刻鬆開手,往旁邊跳下。
小春搔了搔頭,發窘地說:“我忘了你現下不經摸,真對不住!”
發覺對方只是冷冷瞪著他,小春尷尬地哈哈了兩聲,最後選擇握住雲傾的手,將他拉離門口往床榻方向帶去。
他如今的手太小了,抓不全,只扣得住雲傾三指,卻仍奮力抓著直直往裡頭拖。
方才聽得雲傾要走,簡直把他嚇死了,他不能讓雲傾離開這裡到自己看顧不著的地方去,雲傾現下正需要他,可不能離開他。
雲傾深吸了幾口氣,正要軀使內力壓製藥性,卻聽得小春慌亂地說:“別動內力、千萬別動。我這藥很輕的,雖然沒解藥,可泡點涼水或過些時候便可以平復下來。”
雲傾望著小春,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孩子這麼關心他,他說他們是至交好友。可自己怎麼會和一個看起來這么小的孩子交好自此,明明彼此年紀相距甚多,還有,某些地方,隱約令他覺得不對勁。
他蹙眉苦思,拜失憶所賜,那異樣之處,竟是半點而也說下上來。
小春見雲傾果真收回內力,鬆了口氣。
“為什麼不讓我出去?”雲傾問。
“外頭很危險,豺狼虎豹一堆,我不放心。”小春極有耐心地解釋道:“你在京城裡地位顯赫,是攝政雙王其中之一,京城裡一堆人視你為眼中釘,就連我爹和那熊將軍也巴不得你快些消失。你失了記憶又不能動武,消息若傳出去,我怕十個你都不夠死。你一個人在外頭絕對不安全,這裡雖然是烏衣教的地盤,我亦沒啥能耐,可蘭罄之前捉弄我時安了我個左護法虛位,現下他心神恍惚無法處理教務,正好讓我代了他的位子,保住你。”
眼前這人開口閉口念的都是蘭罄姓名,雲傾突然覺得心裡有些不悅。
他想聽的東西不是這個。他想這孩子用那軟軟的聲音,說出其它的話語來。其它應該得說給他聽的話,而不是蘭罄來蘭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