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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犰狳,老人家她……是真的陽壽盡了,她這輩子命途原本不順,中年喪夫,老年喪子,本來是要註定晚年淒涼的,因為你的存在,她足足多了五年陽壽,而且壽終正寢,沒有一絲痛苦,下輩子也可以繼續做人……你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又何必再繼續讓她怎麼糊裡糊塗的活著……看開點吧。”
柏子仁的話沒有一絲一毫的問題,邱宇心裡亂糟糟的,臉色煞白,因為茫然,一時間他只能跪在老太太的窗前,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能夠隱約聽見老太太還有一點點的呼吸聲,胸口也在慢慢地起伏著,老太太的頭髮還是早上邱宇出門前給她梳的好好的,身上的那件深紫色綢衣也是嶄新嶄新的。她的樣子就像是睡著了一樣,面容安詳的不可思議,這是人類最沒有痛苦的一種死法,不是因為病痛折磨,也不是因為自我放棄,這只是因為人總將會走到這個終點,有時候,人甚至會就在夢中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媽……媽……”
一聲一聲地喊著,邱宇眼睛通紅的,攥著老太太的手掌不肯撒手。溫暖的,粗糙的,屬於老人家的手還有些殘留的溫度,再過不久,她就逐漸僵硬變得不在鮮活,而就在這時,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著的老人家忽然就睜開了一點眼睛,接著用恍恍惚惚的聲音叫了一聲。
“小……小宇?”
生命的最後一點微弱燈火亮了起來,這既象徵著某種程度上的結束,又象徵著某種程度上的開始。
犰狳點點頭,滿臉淚水,他想開口再叫一聲媽,卻覺得莫名的諷刺,他不想在這老人臨終的最後一刻還在欺騙她,而就在他沉默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老人卻忽然輕輕的抬起手,摸了摸犰狳的臉頰,柔柔地笑了起來。
“你不是媽媽的小宇……對……吧……”
老人家的每一個字都顯得溫柔和慈愛,她的眼睛還是和之前一樣的渾濁懵懂,但是隱約的,總有一種異樣的透徹蘊藏在其中。
“媽媽的小宇愛吃……魚,可是你啊……從來不吃魚……媽媽的小宇很……聰明的,什麼都會……但是你呢,有的時候連修個燈泡都不會……你總是給我做好多好吃的……小宇那孩子根本不愛做飯……你的脾氣也軟和……小宇啊,就是個暴躁性子,要不怎麼擰著我的意思要去做警察呢……”
明明連意識都不清醒了,卻還是牢牢的記著兒子的點滴,老人家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忘念叨著自己的兒子的萬般好處,她眯著眼睛,嘴角掛著柔和的笑,呼吸雖然微弱,但是卻也平穩,她努力地說著一些她尚且還記在腦子的話,但是這些話,卻也讓跪在床前的犰狳徹底心如死灰。
“我對不住……您……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騙您……”
顫抖著從喉嚨里艱難地發出幾個字,犰狳只覺得自己的心酸的厲害,他覺得羞愧極了,他覺得難受極了,他很想問問自己做那麼多也什麼用,別人壓根就什麼都看出來了,真是蠢極了……可是話到了嘴邊,犰狳最終還是將它化作了一聲含著哭腔的對不起。
“你不是我的……小宇。”
聲音在逐漸的微弱,老太太的手輕輕地拉住犰狳的手,她頓了頓,接著在犰狳難以置信的眼神注視下,斷斷續續地道,
“可是你也是……我的兒子啊……”
老太太說完這句話,微微地笑了起來,她的眼睛裡印著犰狳的影子,這個耐心照顧了她那麼久,把她本該寂寞猶如死海的晚年裝點的不再孤獨的孩子此刻哭得那麼傷心,哭得讓老太太都有些心疼了。
“既然叫我一聲媽……你就是我畢春秀的孩子。我沒有給過你什麼,倒是讓你累著,苦著,遷就我這個媽了……孩子,辛苦了,辛苦你了……你要是樂意,就把我當做你的親媽吧……咱們前世沒緣,你投不到我的肚子裡,現在你要是想喊,也來得及……來得及……”
說完這句,老太太咳嗽了起來,她躺在床上,感受著生氣一點點地從身體裡溜走,眼前是一片黑暗,只有一個方向是亮著的,她像是終於了卻心事一般長舒了一口氣,接著忽然像小孩子發現什麼新奇玩意似的朝著犰狳的身後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