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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子仁低著頭一聲不吭,他沒辦法和母親解釋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會出現這些異狀;他也沒辦法和自己的母親說一句,媽,天冷,你也多穿點吧;他甚至連一點過於豐富的表情都不敢表露,深怕嚇壞了這個一直到如今還把他當做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一把嬌寵著的母親。
“來,咱們回家!”
多日愁雲密布的臉上終於因為柏子仁今天出院的事而綻放起笑容,蔣碧雲彎下腰想把已經比她高了不少的柏子仁半抱上三輪車,卻在下一秒看見自己那走個路都會摔得狼狽的傻兒子動作緩慢卻穩當地自己坐上了三輪車裡的那張小板凳上。
“阿柏!”
蔣碧雲幾乎是有些驚喜地喊了起來,當初她光是教會柏子仁拿勺子吃飯就足足花了三個月,至於爬樓梯和上三輪車這種比較有難度動作,一直到柏子仁受傷住院前他都做的格外勉強,可是就在剛剛,她的兒子居然動作那麼連貫地做到了……
蔣碧雲一瞬間高興地無以復加,她幾乎是手足無措地開了三輪車的鎖,之後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笑。路上的寒風凜冽,這座南方城市的空氣中似乎都帶著濕漉漉的冰冷,馬路道旁的臘梅香氣熏紅了樹椏上的花,柏子仁微笑著裹緊身上的冬衣,耳朵里母親的笑聲都仿佛帶著這個冬天最溫暖的溫度。
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出院之前,他又一次見到了方小雅。這個明顯還沒從柏子仁所帶給她的衝擊中解脫出來的女孩站在走廊上,面容沉靜地望著窗外的風景,她的父母站在她的身旁陪著她,柏子仁沒有選擇上去和她說話,只是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兒,就跟著自己的媽媽出來了。
離開了這間醫院,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他不會再去干涉方小雅還債的事,有些事也並不是旁觀者就可以幫不上忙的。
時間會去證明董全安的死究竟有沒有價值,柏子仁不知道方小雅會不會讓自己失望,他只是清楚地知道一點,屬於他的嶄新的人生已經開啟,從今天起,他不再是那個永遠都沒有希望和未來的傻子,他會用自己的努力讓自己活得很好,活到最好。
……
“哦喲,小蔣啊,阿柏今天出院了啊?”
“是啊,孫阿姨啊,出來買菜啊?”
“對呀,小孫女今天回來吃晚飯哈哈,所以買了幾條新鮮的活魚……啊呀要不你拿一條回去!阿柏現在正是要補補身體的時候啊……”
“誒不好不好!這怎麼好意思呢……”
三輪車緩緩駛進小巷深處的居民區,蔣碧雲停下來和熟悉的老街坊說話,坐在車后座的柏子仁眼神呆滯地仰頭看著橫架在居民區陽台上的各種電線,晾衣繩,在那上方,一碧如洗的天空上正驚慌地飛過幾隻麻雀。
“啪——”
蛋殼碎裂的清脆聲音響起,蔣碧雲和面前的孫阿姨受驚般停下交談,一轉頭便看到坐在車后座的柏子仁臉上和頭髮鬢角上都掛著蛋黃和碎蛋殼,在他蜷縮的腳邊還殘留著一個破碎的臭雞蛋。
“臭傻子!臭傻子!請你吃臭雞蛋哈哈!”
屬於孩童的嬉笑聲從對面的居民樓陽台邊傳來,破舊的老式樓房每家每戶都看上去相差無幾,蔣碧雲一時也分不清究竟是哪家的孩子做了這種混帳事,只能一邊氣惱地衝著樓上罵了起來,一邊拿出口袋的幾張衛生紙給柏子仁仔仔細細地擦拭。
“這些小赤佬!就是成天作死!家裡大人都不知道怎麼教的!”
一旁的孫阿姨氣憤地插了句嘴,蔣碧雲聞言苦澀地笑了笑,一時也再沒有了閒聊的心思。
她住在這小巷子裡也有十幾年了,平時除了孫阿姨和幾個勉強還願意和她說話的老街坊,大多數居住在這裡的人都對她和柏子仁的存在充滿了厭惡。傻子,蠢貨,屎尿亂拉的白痴,這些傷人的話語一次次又一次次地出現在蔣碧雲的耳朵里,她或許並不在乎自己過得是不是如意,可是她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受到這種羞辱……
想到這兒,眼睛都有些紅了,蔣碧雲用手背用力擦了擦濕潤的眼睛,安慰地摸了摸柏子仁的頭,終是哽咽地說了聲,“走,咱們回家。”
小三輪的車輪緩緩開始轉動,柏子仁若有所思的視線還落在巷子對面的居民樓上,比起母親的憤怒,此刻他的思緒正遊蕩在別處,黑沉沉的眼睛裡也藏著些不為人所知的情緒。
剛剛發生的一切,其實以他現在的能力,本可以輕易的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