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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除非他背後的骨刺消失,不然他永遠也無法從這個病症中脫離。
牧水又咬了一口冰淇淋,奶味兒挾裹著巧克力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開。
但牧水卻感覺不到甜,只感覺到一點屬於朱古力的微苦。
牧水把日記從兜里掏了出來,遞給了齊星漢:「這是你的。」
齊星漢看了一眼,似乎覺得有些陌生,他接了過去,隨意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字擠在一起,齊星漢感覺到了一點眩暈。
齊星漢合上了日記,把它交還給了牧水,他說:「你可以看。」
真的可以說是十分的配合了。
牧水都快哭出聲了。
上哪兒去找這麼好的患者呢?
牧水抱著日記,又舔了一口冰淇淋:「好。」
他翻開了日記。
上面記錄的竟然都是每天吃的東西,做的事,而到末尾,總會有一句:「我已經死了啊。」
看上去就跟中二病日記差不多。
牧水翻到最後,又是那幅畫。
硬質的底殼上,畫了一個模糊的輪廓,纖細。
不像是人,像是一道吹來的風。
頻繁出現,它可能是齊星漢心底的某種象徵。
牧水指著問齊星漢:「這是什麼?」
齊星漢靠邊停下了車,分神看了看那幅畫,他一怔,眼底竟然湧現了一絲空茫。這可太難得了。他多數時候,眼底其實都是麻木而冰冷的。
「……是人。」齊星漢艱難地從記憶中搜索著,他的五官都不同程度地表現出了,他自己完全沒發覺的微小的焦慮。
牧水這下可以肯定,這的確畫的是個人,而不是一種象徵。
這個人,對於齊星漢來說,應該印象深刻,但他偏偏記不清了,所以他才會難得表露出焦慮。
「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牧水輕聲問。
他扯了兩張紙包裹住手,這下連冰淇淋又化了一點也顧不上了。
他盯著齊星漢,目光柔和,儘量讓齊星漢感覺到安全和舒適。
「一個……」齊星漢緩緩閉上了眼,他抓住了方向盤:「一個很小的人,很小,很瘦。他說看著我的眼睛的時候,就像是望見了燦爛的銀河。」
原來起名的也是這個人。
那他對於齊星漢的意義,應該的確是不同的。
齊星漢為什麼記不清了?從齊星漢能清晰描述出,是什麼時候被母親發現背上有骨刺的,就說明他的記憶應該是具備連貫性的,中間篡改的,僅僅只是他是死是活,難過傷心與否的記憶……
齊星漢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語氣有一絲茫然:「……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他了。」
牧水將手中的冰淇淋投擲進了一邊的垃圾桶,他擦了擦手,飛快地將車窗調起來。然後他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帶,微微俯身,從齊星漢的身上探了過去。
他把齊星漢那邊的車窗也調了起來。
然後牧水關掉了車裡的燈,只留下街道兩邊的路燈,投射了部分昏暗的光芒進車內,像是打了一盞暖黃又微醺的燈。
齊星漢的呼吸突然停滯了。
他看著牧水的動作,身體微微放鬆了下來。
等做完這一切,牧水才重新坐好了,伸手慢吞吞地掰開了齊星漢的手指,將他的手從方向盤上帶了下來。
牧水的手指貼著齊星漢的手指,帶來一點溫熱的溫度。
這種溫度,會讓人感覺到一種本能的舒適、放鬆,這種肌膚貼近的感覺,更會給人一種安全感。
牧水的聲音更加低柔,他說:「現在,閉上眼,我們一起來回憶一下……」
齊星漢十分配合地閉上了眼。
「你遇見他的時候,是上午,還是下午?」
「……下午。」
「天空是什麼樣子的?藍色的好像被雨水洗過一樣?還是烏雲低垂,風雨欲來的樣子?又或者是,天空布滿雲霞,黃昏時挾裹著一點緋色的光芒披灑在他的肩上……」
「……是黃昏,太陽快要落地的時候,他看見了。」齊星漢的睫毛微微顫動:「他看見了我的樣子……」
「嗯,他和你說話了嗎?」
「沒有,他就只是坐在那裡……笑。他在沖我笑。他很小,坐在那裡,好像輕輕一抱,就能抱起來。是我走了過去,我和他說話了。」
「說了什麼?」
「我問他,走丟了嗎。」
「那他說什麼?」
「他反問我,你走丟了嗎?他年紀小,但是口氣像個大人。」
「然後呢?」
齊星漢的眼珠微微動了動。
像是在竭力地回憶,但這段回憶實在太模糊了,以至於他很難再回憶起別的東西了。
牧水也不急,他還是靜靜地看著齊星漢,慢慢地等著。
車內安靜極了,連心跳和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人的四肢會本能地感覺到發軟,大腦會漸漸恍惚起來。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齊星漢好像都快要睡著了,他的眼珠也停止了頻繁的轉動。
「你為什麼不畫他的臉?因為他長得很難看嗎?」牧水轉而提了另一個問題。
齊星漢的眼珠微微一動,他脫口而出:「不,他好看。」
「嗯?」
「他很好看……很好看……」齊星漢啞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