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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最後,硬質的底殼上,畫了一個模糊的輪廓,纖細,好像風一吹就倒。
不。
不是風一吹就倒。
因為與其說畫的像是一個人,還不如說像是一道吹來的風。
牧水又翻了翻別的東西,最後翻到了日記一樣的東西,牧水頓了頓,只是放在了兜里,並沒有打開。
然後他轉身退出了臥室。
客廳里安靜極了。
老人和齊星漢僵坐在那裡,誰也沒有開口。
牧水抬頭看了眼掛鍾,問:「我們能走了嗎?」
齊星漢點了頭,起身和牧水一起往外走。這時候,牧水注意到老人也明顯鬆了一口氣。他們都怕他。
齊星漢是這樣……
那……袁盛呢?
牧水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和袁盛在遊樂園的時候,袁盛隨口說起的那段話。
每一個……怪物,都會有這樣的一段經歷嗎?
牧水扭頭看了看齊星漢,齊星漢也正好轉頭看他。
齊星漢低聲說:「還想吃什麼?」
「嗯?」牧水一怔。
「冰淇淋吃嗎?」齊星漢問。
牧水本能地點了下頭。
他們下了樓,坐上了車。
齊星漢發動車子,載著牧水到了一家冰淇淋店外。
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十一分了,大概是因為限排的原因,所以外面的人並不多,包括光顧這家冰淇淋店的人也不多。
齊星漢大大方方地打開車門走下去,沒戴墨鏡,沒戴口罩,他走到櫃檯前,低聲說:「要一個加巧克力加雞蛋仔的冰淇淋甜筒。」
「好的。」對方應了聲,迅速做好了一個甜筒,遞交到了他的手中,同時接過了他手裡的錢。
齊星漢表現實在太過坦蕩,等他拿著甜筒上了車,收銀員才陡然反應過來:「舞草?那不是齊星漢?」
「哪兒哪兒?齊星漢在哪兒?」冰淇淋店裡外一下子鬧哄哄了起來。
但齊星漢已經上車,將甜筒給了牧水,然後發動了車子。
牧水握著甜筒舔了一口,齊星漢大概也知道那頓飯有多難吃,所以拿了冰淇淋補償他?
他咬了一點巧克力,這才出聲問:「范浩是誰?」
「我。」
「嗯?」牧水一怔,他實在無法將這個平平無奇的名字,和齊星漢聯繫起來。
「後來因為做藝人,所以才改了名嗎?」
「不是。」齊星漢頓了頓,像是在回憶,他接著往下說:「這個名字是別人給我起的,他說看著我的眼睛的時候,就像是望見了燦爛的銀河。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大概是取自這裡吧。」
「那齊……」
「他姓齊。」
「噢。」牧水應聲:「原來是這樣呀。」
「嗯。」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的?」牧水低聲說著,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背。
「很早,十歲左右吧,剛上初中……第一個看見的人是我的母親。」這個詞從他嘴裡的吐出來,稍微有點生疏,大概是很久沒有稱呼過的原因。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死了。」齊星漢口吻平靜地道。
牧水回憶起了那些書本上的亂塗亂畫,從初一的書籍,一直延到了高中,那些筆記本不知道是哪個時段的,但從症狀的發展來說,應該高中後期的東西。
牧水低聲問:「你生氣嗎?」
齊星漢:「不生氣,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怎麼會生氣?」
「那……也不會傷心嗎?」
「不會。」齊星漢的姿態格外地平靜。
牧水感覺到了一點怪異,表述有問題……
是哪裡表述有問題……
牧水趕緊先舔了一口快要化掉的甜筒,低聲說:「上初中的時候,被發現了,那個時候……不難過嗎?」
牧水覺得這應該跟他患上科塔爾綜合徵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人在受到很大的傷害,無法承受時,大腦很可能會發出自我防護的信號。然後自我催眠,告訴自己,自己不是一個怪物,而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當然不會在乎別人的反應……也不會在乎自己身上再多出什麼東西了。
齊星漢說:「不難過。」
「從那時候,我就已經死了。」齊星漢再一次平靜地強調。
但這和現實是不符的,牧水在心裡說。
齊星漢說,范浩是他過去的名字,那個臥室也是屬於他的。那麼毫無疑問,臥室里的所有東西,都應該是他的。
那些書本是他的,筆記本和日記也是他的。
那些被亂塗亂畫的書本,橫亘了他的整個初高中生涯。
這說明,他並不是不難過的,並不是不生氣的。甚至那段時間裡,他的情緒應該已經崩潰到一定的程度了。可這一切……在他的口中都被抹去了。
齊星漢說了謊話?
不可能。
齊星漢如果要說謊話,就不會帶他來這裡。
齊星漢現在正是在履行自己說過的,願意和他一起分享和他有關的更多的東西。
那麼……齊星漢的確是自我催眠了。
在他的記憶里,他從被發現那一刻起,他就死了。
也就是從那之後他患上了科塔爾綜合徵。
這個病症和他背後長出骨刺是密切相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