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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的後事都遵從她人家的意見,一進了書房,顧修就好像把朝寧給忘了一樣。不停的有人進來,府內所有的事情,老管事都回報了一遍,當然提的最多的還是其子顧蓮池。
朝寧默默站在一邊,等著他把她想起來,她之所以下定決心隨十三來郡王府,是想給自己和寶兒另尋一條出路,如果能留在郡王府,日後則能立足在燕京之地,不懼常家,如果留不下,那就只能另想辦法。書房裡開著窗,窗下書桌十分整潔,上面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偌大的書房裡面一排排的書架上全是書和畫,她不經意地一瞥,還看見了不少醫書,可能是出於本能,她見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悄悄移動著步子,這就走了那一架的前面。
旁邊放著一卷卷的捲軸,她仰著臉,看見最高處放著《本糙藥經》《黃帝內經》《本糙內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糙經》等書,有的她都未曾見過,可惜都在高處,伸手也拿不到。
李朝寧暗自一一記下,正覺遺憾,不知什麼時候,男人已到了身邊。
他聲音冰冷,靠在了書架上面,與她隔著一副捲軸的距離:“你在幹什麼?”
驚得她連忙低頭:“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這些醫書並不常見。”
很明顯,信陵君並不想再和她繼續這個話題了,他面無表情地回到桌前坐下,小廝流離連忙奉上新茶。此時的顧修仍舊是之前穿著的玄衣,暗色襯得他容顏更盛,不管是衣飾上精美的繡紋,還是頭頂的白玉美冠,亦或是腰間的青紋錦帶,都昭顯著他天生的貴氣,他坐姿端正,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些許的冷漠。
朝寧走了回來。
顧修推了推茶:“夫人請坐。”
她很明顯地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聲夫人是在叫她,也就坐下了。
顧修目光淺淺:“你真的是大夫?”
朝寧搖頭:“女子如何行醫?不過是在小地方打著我爹的旗號看些小病,稱不得大夫。”
他目光淺淺,明明也才二十七八歲,一言一語間竟無半分年輕人的輕佻:“你倒是實誠。可我雖孤略寡聞也聽說過,趙國河東有一個名叫義的女子從小對醫學感興趣,十幾歲時就能上山采糙藥給鄉親們敷治外傷,她長大後醫治好了很多病人,後來被武帝召至宮中封為女侍醫專為皇太后治病。就是楚國也出了位鮑仙姑,女子雖然成醫難,既然十三舉薦了你,那必然也有過人之處了。”
李朝寧不敢托大:“也無過人之處,看病也求眼緣。”
她看模樣也就二十二三歲,眉眼間都是淡然,比起瘋丫頭沈曼來說,恐怕要恬靜得多。
這樣溫婉的女子,在燕京城裡一抓一大把。如今常遠山有妻有妾,有兒有女,實在不覺得她會變成攪亂沈家的一桿槍,家世或者樣貌,都不足以令人擔憂,顧修兩指敲在了桌上,頓時失去了興趣:“我兒蓮池的腿你能醫得好?”
朝寧當然不能一口應下:“看都未看,恕小女子不敢應承。”
他本來也是有意刁難,當即起身:“是了,多少個大夫都不能,想必也沒什麼指望了,家中還有喪事,恕不奉陪,一會兒讓管事帶你去領了銀子,帶著孩子出府吧。”
奶娘的死,也令他心交力瘁。
外面日光還暖,男人卻只覺得陣陣涼意。
他對於女人沒有什麼想法,這麼多年過去了,女人的臉,孩童的臉,不相干人的臉,多半看過就忘。李朝寧在他的眼中,並無特別之處,對著老管事擺了擺手,自然有人來送她出去。
朝寧並不在意,來的時候就覺得郡王府不是等閒之地,一來還趕上了喪事,想也該立即離開這裡,她隨著管事到了側門口的耳房,等待林十三出來尋她,果然,等了一會兒,男人牽著寶兒的手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小寶兒的髮辮上,還多了兩朵菜花。
林十三放手,讓她先去門口等著,寶兒快步走了出去,乖乖等著娘親。
男人此時戴著方巾,下頷處還有新出的胡茬,李朝寧對他欠了欠身:“林大哥,節哀。”
十三點頭:“我沒事,你這是怎麼了?他不留你?”
朝寧輕輕點頭:“沒事,這些年都這麼過來了,不依靠誰也能好好活著的。”
林十三當然知道她們一家是怎麼過來的:“現在常遠山在到處找你,我覺得最好暫時先躲過他,不然受傷的只能是你和寶兒。”
女人揚起臉來,只覺可笑:“我為什麼要躲起來,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天理難容的事情嗎?其實沒有必要。”
十三到她身邊,又站近了些定定看著她:“寶兒還小呢,別叫她知道哪些。”
她隨口應下,轉身離去。
就看著她們離開郡王府之後,林十三才是回頭看了眼,這偌大的郡王府滲著透骨的冷意,可以想像顧修見到朝寧之後,根本沒放在心上,以為她對沈曼毫無威脅才放心讓她走的。
他嗤笑一聲,只暗自地笑:這一次恐怕信陵君可是看走眼了呢!
晌午早過,街上人來人往,李朝寧拉著寶兒的手走得很慢,偶爾也有賣貨郎來回吆喝著,扛著的架子上面掛滿的各種顏色的小玩意。寶兒的目光不由被那些小東西吸引過去,一邊走一邊張望。
朝寧知道她愛吃糖,走了一個賣纏糖的面前,終於停下了腳步。
她握緊了寶兒的手,低頭對著她笑:“寶兒想吃糖嗎?”
寶兒點頭:“娘給我買嗎?”
李朝寧蹲下身子來,扶著她的小肩膀:“娘知道寶兒最愛吃糖,如果有個人給你買很多很多吃也吃不完的糖,你會喜歡他嗎?”
寶兒繼續點頭:“喜歡。”
女人笑:“那如果這個人給你那麼多糖,又給你買很多好看的裙子,疼你愛你對你非常好,就離開娘跟著他去,你願意嗎?”
寶兒眨著眼睛,慢慢消化著母親對她講的話。
朝寧知道她的小腦袋瓜想要轉過這個彎來需要時間,摸了摸她的小臉:“而且這個人,他是你爹的話,你願不願意和他一起走?”
寶兒抿唇:“那娘呢?”
李朝寧站起身來,給了攤販銅錢,買了一根糖遞到了寶兒的面前。
寶兒沒有接,只是仰著臉看著她,察覺到一點不對勁來:“我不要糖,也不要爹爹了,我要娘。”
當然了,她這樣的反應都是在意料當中的,朝寧又笑,抓著女兒的小手把糖棍塞了她的手裡叫她拿著,然後又牽起她另外一隻手來繼續往前走:“寶兒,娘對你說的話你仔細聽著記住了,真正待你好的人,是不會讓你和娘分開的,可能以後會有那樣的人,不管給你多少糖,都不要真的喜歡他們,明白嗎?”
寶兒打開糖皮,在口中吮著糖:“明白了。”
這麼快回答,很顯然是沒有聽懂,李朝寧牽著寶兒,腳步稍緩:“你爹爹他啊,他有了別的家人,我們就不去了。”
寶兒仰著臉看她,似乎懂了:“嗯,我不去。”
從來就是和母親在一起生活,對於娘親的依賴自然最多,她緊緊握住朝寧的兩指,只覺無比的安心。
女人微微嘆著氣:“其實,娘現在走了很是不甘心,不走的話,還怕留下來他又把你搶走。”
兩個人慢慢走向自家的那個小院子,再轉過一個巷口就到了,還未到黃昏,空中白雲懶懶,可到處能見飛起的炊煙,這個時間應當是做晚飯的時間了,寶兒也餓了,一塊糖在她口中都快化沒了。
很快轉過了巷口,李朝寧深深呼了一口氣。
就在她們的小院門口,停著輛馬車,旁邊站著個男人,竟沒想到常遠山來的是這樣的快。她就知道清止扯出來的謊話不禁推敲,很快會被查到。
她頓足,遠遠地看著他,他俊秀的身姿一如既往,只臉上多了些滄桑模樣。
此時男人也抬眸看見她們母女了,隨即大步疾奔了過來:“朝寧!”
仍舊是那樣熟悉的一張臉,有時候她就想,為何她能一眼認出他來,可他卻不能,或許是那些年裡,他從未真的將她放在心底。
李朝寧握緊了女兒的手:“寶兒,還記得娘說的話嗎?”
寶兒還含著糖,不等她說出記得這兩個字,嘎吱一聲,她們家宅院的大門突然打了開來。李鳳棲一條腿不能著地,只是一手拄棍,一手扶門。他一跳一跳地探身跳了出來,聲音又清又亮對著她們笑:“娘,你們可回來了,我就說有人敲門表哥還不相信。”
男人已到朝寧面前,聽見這男童張口叫娘,看了看寶兒看了看李朝寧,當即定住了一般。
第十章
李厚做飯去了,並不在屋裡。
不明所以的清止也被他背了出去,寶兒和鳳棲在院子裡遊戲,兩個屁大點的孩子一人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不知畫著什麼,男孩腿腳不方便坐在石墩子上面指揮,只看見寶兒自己來來回回跑得歡快。
兩個都是那般大的孩子,男孩更加秀氣一點,女孩則更加圓潤可愛一些。
女人對他們叮囑了幾句,回手將房門關上。
嘎吱一聲,常遠山的目光,終於從孩子們的身上移了開去,他回頭看著李朝寧,抿住了唇,下意識扶住了身邊的椅背:“是我的孩子,是雙生子,對嗎?”
李朝寧並不回答,只快步走了他的面前:“什麼你的孩子?你是哪個?”
常遠山盯著她的眼睛:“是我,我是常生。”
相比較剛才在大門口看見她,此時他已經平復了許多心情,這些年不見先是激動,後又愧疚。一想到明明她就出現在自己面前,卻根本沒有想到也沒認出來,他懊惱不已。能想像得出她面對沈曼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眼看著她就在眼前,這時候想對她笑一下或者想伸手抱她一抱,卻是動彈不能。
朝寧手起,掌落。
這一巴掌啪的一聲,抽在了他的右臉上,李朝寧目光灼灼:“你是常生?”
男人仍然點頭:“朝寧,是我。”
她反手又抽,這一次可是牟足了力氣:“你還能認出我是誰,真不容易。”他伸手來拉她入懷,可女人卻是用力推開了她,常遠山抓住她的胳膊,也是激動起來:“從前我命人去找過你們,可當地人說你們家遭了匪,沒留什麼活口,找也沒找到什麼音信我就……”
不等他話說完,李朝寧已然掙脫他的鉗制:“這七年多,我不停地在找你,有過很多人告訴我你死了,早就死在戰場上面了,但是我從未放棄過,很簡單,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你有沒有過,我這樣的心情?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