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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獨給她準備了一個帳篷,小葉子自動帶著她下去了。
常鳳棲欲言又止,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便對他說了寶兒的異常舉動,和之後的淡定。顧蓮池似不以為意,糾集了另外兩位將軍,進帳商議了下如何守檀州,如何攻晉陽城,如今連失兩城,戰事險峻,已經將情況通報上去了。
酉時三刻,他終於送走了兩位將軍。
顧蓮池脫下冰冷的鎧甲,一身常服,匆匆出了大帳。
顧寶錚的帳篷本來就安置在他的旁邊,他腳步略急,看見門口守著的小葉子對他點了點頭,掀開了帘子快步走了進去。
時候不早了,她帳中還亮著燈火。
進門就見側身背對門口躺著的身影微微一顫,唇動:“是我。”
顧寶錚此時已經洗漱一番了,她半乾的長發就攏在腦後,因為畢竟是在戰區,生怕半夜會有戰事也不敢脫衣,合衣躺在毯子上面,聽見他的聲音翻過身來了。
顧蓮池走了她的身邊,回身坐下:“寶兒?”
話音剛落,寶兒已經起身,她騰地坐了起來,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
他緊緊擁住她,聲音到底放柔了許多:“好,你沒事就好。”
寶兒揪著他的領子,淚水一下就涌了出來:“我殺人了,我殺了很多人!有事,我有事!”
就像是發泄一樣,她用他領口抹下自己的眼淚,狠命圈住了他的頸子。
顧蓮池一手擁著她,一手輕撫她的長髮,安撫著她:“不是你的錯,戰場瞬息萬變,對敵軍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寶兒伏在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跳慢慢閉上了眼睛:“我知道。”
第一百六十章
晉陽城易守難攻。
趙軍偽裝一番,驅動難民在前,到底是趁著開城門的那一瞬間沖了進來。
之後占領晉陽城順理成章。
顧寶錚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只記得她很丟臉地哭了,顧蓮池說那不是她的錯,一改平時淡漠模樣,言語間全是溫柔。她後來情緒失控了多久也忘記了,只是記得他懷裡很暖,心跳聲很有規律,慢慢地,極其疲憊的她就睡著了。
一早起來是被號角聲叫起來的,寶兒迅速穿衣,衝出了大帳。
她臨時受命成了里長,此時她的兄弟們還等著她。
洗臉的時候她看了,眼底只有些烏青,根本看不出哭過的痕跡,穿戴整齊一出大帳,只覺山風撲臉,吹去了連夜來的疲憊。集合了,她糾集自己旗下的十幾人,依然排序。
昨日還活著的人,今日就不在了。
戰場上就是這麼地殘酷,顧寶錚站在隊列當中,仰著臉,看著臨時搭建起來的高台。
高台上,顧蓮池和另外兩個將軍站在上面。
他一身銀甲衣,頎長的身影在她的眼底,逐漸清晰。
兩城皆失,齊軍需要士氣,很顯然,他在上面擲地有聲,正在鼓舞士氣。
台下將士無不高吼出聲,顧寶錚仰著臉,看著顧蓮池,心中也豪情萬丈。
失去的,還可以再奪回來,死去的,還可以用敵軍的頭顱來祭奠,她站在台下,只覺滿腔熱血。
經過昨日晚上商討以後,將上有令,將晉陽城團團圍住,趙軍才進城裡以為晉陽城易守難攻,那麼齊軍便由他去,不過城裡糧資耗盡,外面供給跟不上的話,城內必亂。
外面幾條供給路線全部封鎖,眾校尉代君阻截趙軍,分開行動。
雖然這樣也很冒險,不過現在看來,這場惡戰避免不了,也不失是一個好謀略。
顧寶錚隨即點兵,被編制在常鳳棲的大隊當中。
片刻,集結完畢,鳳棲在眾人面前對她招了招手,寶兒當即上前。
他站在她的面前,對著她勾手指:“再往前點。”
寶兒左右看看,又往前一步,眯眼看著他:“什麼事?”
常鳳棲,傾身,在她耳邊嘆了口氣:“不管什麼時候,保命要緊,什麼國啊家的,都不及性命要緊,記住了?”
顧寶錚奇怪地抬眸,定定道:“沒有國哪有家,沒有家哪有我?我若戰死,你只管保住你自己性命,回去見了我娘好告訴她,讓她不要傷心,我死得其所。”
說得像是真的要死了一樣,這個一根筋的傻姑娘!
鳳棲額角微抽,恨不能一巴掌這就將她拍醒,他胳膊一掄當即給人勒住了,攬著她的半個身子,緊緊勒緊了靠近自己,他不顧別人異樣的目光,一手卡上了她的頸子,捏住了。
他微微用力,咬牙道:“你那麼想死我這就掐死你算了……”
話未說完,身後一人架起他的半邊胳膊,只一擰立即將寶兒從他懷裡拉了出去,回頭一看,顧蓮池沉著臉就站在他們身後,見他掙扎才放開了他的手臂,擰得他生疼。
四目相對,顧蓮池目光冰冷:“當眾打鬧,成何體統!”
顧寶錚很顯然很聽他的話,聞言當即後退了好幾步才是站定。
鳳棲挑眉:“小將軍管得真寬。”
顧蓮池比他還要高那麼一點點,站在他們面前自帶凌厲氣度:“少嬉皮笑臉,把她編入你隊裡,你自然要負責,若是回來時候有什麼閃失,拿你是問!”
常鳳棲嘿嘿一笑,又故意走到寶兒身邊,一胳膊拐在她的肩頭,也沒個正形:“這還用說,她一根汗毛都不會少的。”
話音才落,顧寶錚已然肩頭一低,躲開了去。
她不理他,逕自走了顧蓮池的身邊去。
顧蓮池轉身就走,她愣了下,隨即頓足。
片刻,察覺到她沒有跟上來的顧蓮池再次回頭,目光淺淺:“有事?”
她見他等她,這才快步跟了上去。
鳳棲叫了她一聲,她就像沒聽見一樣,小跑了幾步追上去,看著顧蓮池的臉還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什麼……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很丟臉?其實那個,我不是害怕上戰場……”
顧蓮池的目光透過她的肩頭瞥著鳳棲,微微揚著臉:“嗯,我知道。”
寶兒簡直是快無地自容了:“以後也不會那樣了,讓哥哥費心了。”
他漆黑的眸子裡到底還是映著她的臉了:“你要一直想說這樣的廢話,不如不說。”
她略窘,長長地吁了口氣:“不是,其實我想問哥哥去哪裡,我和鳳棲去晉陽城外攔截趙軍,那你什麼時候過來?”
他臉色稍緩,想了下低聲道:“雖然我不喜鳳棲,但在這裡,只有他能一心一意護著你,你仔細跟緊他,別讓自己掉隊,不論什麼時候,保命要緊,其餘都不重要。”
這話說得同鳳棲說得大同小異。
寶兒點頭,乖巧道:“嗯。”
他側身而立,無奈地看著她:“趙軍連破兩城,士氣正盛,我等需得給他當頭一棒,此行兇險,你跟著鳳棲就好。”
因為兇險所以不能跟著他的嗎?
顧寶錚睜著她的大眼睛,所有的失落都寫在臉上:“我不怕兇險。”
她想跟著他,他一下明白過來這話的言外之意,暖心之餘,也是拍了她的肩膀:“那也不成,將在外唯有軍令不可違抗,你現在才是里長,還是填缺得來的,以後等你建功立業的那一天,到時可與我比肩。”
這就像是驢車面前吊著的胡蘿蔔一樣,寶兒的眼底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我知道了。”
也是他們在一處說了半天話,常鳳棲故意叫了她一聲:“顧寶錚!走了!”
這一聲顧寶錚,叫得大聲,顧蓮池回眸又看了他一眼,也不挽留,催促著寶兒:“去吧,萬事小心。”
寶兒目送他離開,才是轉身。
鳳棲站在一邊等著她,等她到了身邊時候,作勢要踢她,還不等真的踢到人,寶兒已經衝上來一把給他來了個扼喉!她可不像是玩笑,力氣也大得很,他又怕傷了她,不敢動手,只誒呦誒呦兩聲直叫著姐姐饒命,他姐姐就真的饒了他了。
顧寶錚放開了他,回頭一看顧蓮池已經走遠了,就像鳳棲勒她那樣一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鳳棲不得不彎腰,才能讓她摟著自己。
寶兒勒著他嘿嘿直笑:“來來來,你跟姐姐好好說說,你怎麼那麼快變成校尉的?”
他也嘻嘻地笑:“那都是拿命換來的,就連顧蓮池也不得不一步步往上爬,不過他跟十三叔剿匪那次聽說立了功回來的,所以比起我,他更快站在了將的位置上,怎麼了?你還想建功立業不成?”
自從經歷了昨晚,拼命這件事在她腦子裡就形成了一道網。
寶兒奇怪地瞥著他,到底是鬆開了他:“那是自然,站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難道不都不是這麼想的嗎?”
常鳳棲學著林十三的模樣一巴掌招呼在她的後腦上:“你醒醒,縱觀齊趙兩國,從前朝開始到現在從未有過女子能上朝堂的,不論大官小官,能讓你站在這裡就是奇蹟了,你還想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第一女將不成!”
寶兒揚眉:“嗯哼,做了這第一女將又當如何?”
鳳棲半分玩笑的意思都沒有,怔住:“你可知在校尉之上,方能成將,然而大軍當中又有多少校尉,光只一個越騎校尉,又有多少,能一戰成名的有幾個,一將功成萬骨枯,一代女將,豈非那般容易?”
她點著頭,表示明白:“別人沒做過,不等於不能做到,我去做也不一定能做到,不過我想試試,我不想早早嫁人,不想當那些一眼能看到頭的姑娘,很沒意思。”
他定定看著她,臉色已變:“什麼叫沒意思?為什麼,誰告訴你這些的?”
他當然是不懂她,寶兒抿著唇笑:“算了,你不懂,不和你說了。”
說著歸隊,離開了他的眼前。
她的笑容里,還帶著小女兒家的嬌嗔,常鳳棲愣住,隨即反應過來她跟在顧蓮池的身後,他大概都對她說了什麼樣的話。自從寶兒這次參軍以來,她在顧蓮池的面前,一直是言聽計從。
仿佛是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集合完畢,常鳳棲回身上馬,遠遠看見顧蓮池也在馬上,目光卻是望向這邊的,忽然醒悟過來。
鳳棲扯動韁繩,奔著他就晃了過去,他緊握馬鞭,卻是未語先笑。
顧蓮池見他晃到面前了,目光淺淺:“還不走?”
常鳳棲的馬鞭抽在風裡,揚著臉,對上他的眼,卻是湊得更近了些:“顧蓮池,我知道你還沒死心,但是我勸你早日放下,寶兒情竇初開,誰對她一點她就懵,不許你亂她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