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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得車來,先攆了寶兒和鳳棲進院,朝寧站在了門口。
顧修提燈下車:“我也倦了,就開門見山吧,不管從前怎樣,如今常遠山已經今非昔比,你帶著孩子也難進他門。不如我做主了在江淮送你個宅院些許良田,帶孩子回去罷!”
他負手而立,容貌俊美。
說出這樣的話來,想必是以為她想進常家大門來著。
朝寧對他欠了欠身:“我先謝過信陵君送我們娘幾個回來,不過宅院良田就免了,因為江淮那邊老家有幾畝薄田,也有宅院,我不少這個。”
他略一沉吟,又是開口:“那你想要什麼,置辦些產業?還是要些金銀?”
夜色微涼,女人立即應道:“無緣無故,受不得別人饋贈,信陵君莫要說笑。”
顧修挑眉:“說笑?既不要良田宅院,又不要產業金銀,你想要什麼?”
李朝寧想起這些年委屈,但笑不語。
男人見她笑臉,頓時皺眉:“莫要得寸進尺。”
這話說的,聽著得寸進尺四個字眼了,李朝寧這才輕笑出聲:“我真是不明白得寸進尺是什麼意思了,進常家做妾?”
她眉眼間都是笑意,雲淡風輕。
妾這個字眼,讓她咬得很輕,很輕,仿佛是不經意提及一樣。
顧修也是挑眉:“是了,我見你在後院和常遠山鬧了好一通,又是情又是理。你倒是聰明,懂得以退為進,看來是想要拿著從前那些事故意掏他心窩子,想進門做大奶奶了。”
大奶奶這三個字也咬得重些,朝寧心底不屑,聽他這話自然揚眉:“信陵君這話說得好沒意思,常家大門再高也有律法還在,今個就是多有來頭的人將我娘幾個打死,明個也自有人拿著婚書告他,想進常家大門,就是我一念之間的事,從來聽說原配給後來人臉子的,沒聽說過原配上趕著去給他做妾的,當年我堂堂正正嫁給他,如今也用不著掖掖藏藏。”
她倒是一臉正經,沒想到還有婚書在手,顧修微怔:“既然有婚書在手,為何不拿出來?”
也無非是想探她的底,朝寧坦然看著他:“因為我並不想進常家的門,這個回答信陵君滿意了嗎?”
她目光淺淺,顧修向前一步:“也不想離京,也不想進門,你一個女人家,帶著兩個半大孩子不說,還帶著兩個小的,可當如何生活?”
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不信她,不相信女人也能養家餬口。
李朝寧在夜色當中神態坦蕩,露出了三分傲骨來:“女人家怎麼了?我爹和我哥為了救濟百姓為了那些傷病將士,萬貫家財都散沒了,一家老小不也是我養過來的嗎?如何生活就不勞信陵君擔憂,倒是有一個人該是擔憂擔憂。”
她頓了下,見他抬眸,才又開口:“聽說沈家小姐是你妹子,這個時候才剛生產完,還是好生將養,多勸慰勸慰她才是,不然落下病了可是一輩子的事,後悔也來不及。”
她身姿窈窕,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
分明就是一個弱小女人,可偏偏就像一朵傲梅。
顧修提高了燈籠,第一次仔細打量著她的模樣,女人柳葉彎眉,眸色清亮,容貌秀美形態端莊,她只在那一站,看著你的眼睛說出來的話,只叫你不得不佩服的乾淨利落。
既然如此,那就拭目以待。
再不猶豫,他當即轉身上車。
回到王府之後,奶娘的喪事讓顧修又忙了起來,一時間也顧不上常家後院那點破爛事,守著奶娘的靈柩也曾黯然神傷,獨自一人想著她。一切從簡,出殯之後郡王府才算安生下來,可這也就是看著像是安生下來,其實並沒有。
顧蓮池這兩天一直不吃不喝,也不開口說話。
送走奶娘之後,他就乖巧得不像話,先也沒太注意吃什麼不吃什麼,後來喜童瞞不住了才講,這兩日好吃好喝的都叫他饞嘴吃了,小公子什麼都沒吃,連水都不喝一口,就一直抱著奶娘給他做的人偶,動也不動。
顧修大怒,頓時給人叫了書房來。
他也才剛歇上一歇,郡王府里的小廝們哪個也不敢喘大氣,趕緊給顧蓮池推了來。
兩三日的功夫,這孩子竟然清瘦了不少,本來一肚子的怒火見著他,也當時消散了乾淨。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眉眼間都和自己一個模子的,心裡也是心疼的。
顧修給人都攆了出去,只留下爺倆說話。
書房的窗戶開著,顧蓮池就抱著人偶,就那麼坐著。
窗外樹上偶爾有飄落的樹葉打著旋旋兒,他抬眸看著,動也不動。
顧修蹲了他的面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頭:“為什麼不吃東西?你這是想跟嬤嬤去嗎?”
顧蓮池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眼睛:“我跟嬤嬤去了,不正好應了你的心嗎?何必管我。”
顧修頓怒,不由加大的力度:“這樣的混帳話你從前說說也就罷了,以後再不許說,我自小無父無母無兄無弟,奶娘去了我也就剩了你和十三,你是我的兒子,十三是我的兄弟,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顧蓮池抿唇不言。
男人嘆了口氣,知道奶娘的去世對於孩子來說太過殘酷,到底是憐惜他了,拍了拍他的臉:“以後想要什麼,告訴爹爹,我多依著你就是,別鬧脾氣。”
再怎麼說也是年輕,又從來沒哄過孩子。
就是記著奶娘臨終前叮囑他的,說讓他多憐惜多依著蓮池些,才這麼說的。
說話間,敲門聲又起,他的小廝叫做凳兒的在外稟報說是常夫人打發人送來了一封書信,說有要緊事。
顧修不耐皺眉,回身坐了桌邊,這就叫人送進來了。
說來也真是巧了,沈曼身邊的丫鬟香琴那日見過李朝寧之後,趕緊和她說了,聽聞常遠山原先那女人就是救她母子性命的女醫,沈曼這就明白過來了,想必人家本來是上門找常遠山的,正趕上她生孩子心好才救的,思來想去趕緊修書一封,叫人給顧修送了來。
她想要偷偷見朝寧一面。
顧修也是沒有想到,趕緊叫人給打發出去盯梢的眼線叫了回來。
李朝寧果然並非一般女子,眼線將她這兩天行蹤一報,他更是心驚。這女人看著這麼年輕,真是膽大心細,又有成商的聰慧,說是她帶著侄子侄女生活,一早起來就分工明確。侄子在外面街邊支了個攤位,一大早就帶著腿不太好的妹子出來賣豆腐,後來用幾塊賣剩下的豆腐換了些包子和小菜,招呼弟弟妹妹吃了。
另外兩個小的都跟著忙活著,而朝寧始終沒有露面。
原本以為是婦道人家臉面小才沒出來,不想過了晌午,人背著準備好的藥箱子出來了,眼線可是一直跟著她,發現她去了青樓暗巷,等人走了一打聽才知道,李朝寧送了樓子裡的姑娘們一些藥丸,是白送的,有各種功效的。
這兩日她沒做別的,一直行走在樓子裡送藥。
只今日晌午,等樓子裡的姑娘們起了,送了兩日藥的李朝寧開始去賣藥了,白送的藥丸有吃著好的,當即就使不少銀子買了不少屯起來了。細細一打聽,統統算下來,一日之間竟然賣了三百來兩,回去的時候雇的車呢!
男人將沈曼書信放置一邊,只覺頭疼。
這才知道,李朝寧說的養一大家子並非信口雌黃,當真有那個能耐。
想起女人一臉的笑意,此時竟有些許惱意。
兩指敲在桌上,正是想著心事,顧蓮池推動車輪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兒子微仰著臉看著他:“剛才你對我說的話是真的嗎?多依著我?”
顧修點頭:“怎麼?”
顧蓮池眸光微亮,見他目光不由又別開了去:“那樣的話,李大夫身邊的小姑娘,叫做寶兒的,你讓她來陪著我。”
第十五章
李鳳棲無語地看著跑來跑去的寶兒。
他坐在石墩子上面,懷裡擁著個竹簍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著豆子。
今天早上一聽見李厚的動靜他就起來了,這兩日日日早起。沒想到原來李家竟然是以靠這個為生的,做豆腐賣豆腐?也不知道朝寧是什麼時候起來的,她和李厚二人分工明確,一人到外面街頭擺上桌椅和置辦好的棚子,一人在家裡做豆腐。寶兒呼呼睡大覺的時候,他偷偷揪了她的耳朵,結果這傻寶竟然習以為常,甚至還歡呼著起來幫母親磨豆子去了。
昨日信陵君讓他們上車,李鳳棲就知道是要有些好處給她的,可惜朝寧什麼都不要。
彼時他偷偷躲在大門口偷聽,因為腿疼走不遠還被人撞個正著,所幸她看見他也沒在意,可叫他鬆了口氣。他是吃過苦的,活著都難,哪來的尊嚴可講,寶兒母子的驕傲在他的眼裡其實是有些可笑的。
他渴望有個遮風避雨的家,渴望能有爹娘依靠。
所以看著寶兒在表哥表姐和母親的庇佑下過得這麼歡快,其實他十分羨慕。
一早上街頭買豆腐的人還真不少,李清止坐在一邊收著銀錢,不時還吆喝一聲,李厚忙前忙後一時也不消停。鳳棲回頭,看見寶兒坐了表姐身邊挑著豆枝,不由勾起了雙唇。
其實能一直這樣傻傻的長大,也是不錯。
寶兒身上穿的衣裙都是表姐給她改的舊衣,一身絳紫色拼接的百褶裙隨著她的動作抖開了褶,上面是李清止給她繡的花邊。這小姑娘雖然沒穿什麼綾羅綢緞,但是身上穿的衣裙也是上了心思的,這兩日也瞧出來了,一家四口雖然並不像人家那樣富裕,但是穿戴得體,又時時乾淨講究,尤其寶兒,每日穿的都是不同,每日梳頭也是不同,表姐手也巧,就愛擺弄她。
他都聽見了,寶兒今早說弟弟總是扯她辮子,當時李清止還瞪了他一眼,隨手給寶兒編結了好多小辮子,辮子們又分出兩邊,她動作也快,不消片刻就將頭髮都纏成了個花邊小包子頭,這小包子頭一邊一個,從包子心還各自垂下來一個戴著紅頭繩的小小辮子,隨著寶兒動作,來回晃動著,特別可愛。
每日朝寧必定會在晌午出門,許久才回。
早上她都在家裡製藥,此時只有他們四個在外面,鳳棲在後面看著寶兒的小辮子,心裡痒痒的。
當著表姐表哥的面,他乖巧地叫著她:“姐姐!寶兒姐姐你過來!”
寶兒回頭:“幹什麼?”
李鳳棲對她招手:“你來,給你個好東西。”
她笑,撇下豆枝蹬蹬蹬跑了過來,他指著面前的石墩子也叫她坐下,看著她唇邊的梨渦對著她眨眼:“你今天早上是不是不跟表姐告狀說我扯你辮子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