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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睜大了眼睛:“真的?”
清芷點頭,輕撫她的臉:“真的。”
她才蓄集起來的力氣一下消散個乾乾淨淨,趴在軟枕上,她胳膊一動,牽扯傷口才覺得疼,也是藥效過了,劇痛讓她再不敢動,皺著眉咬牙忍住也不發一聲。
李清芷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開始和她嘮嘮叨叨說話。
分別數月,她的臉上似乎圓潤了不少,臉色也不錯,拿著梳子給寶兒梳頭:“我來這邊純屬機緣巧合,後來我聽說齊軍打過來了,還想著會不會有你,一打聽的確是顧蓮池掛帥,四處打聽。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誤打誤撞到底是撞到臨水邊城來了,要不是他們急著找顧蓮池,也不會暴露出這邊隱蔽的伏兵,我身上有郡王府的腰牌,這才找了過來!”
她把寶兒的長髮編成辮子,然後一邊卷了一個圓髻,方便查看她背後傷口:“得虧我來了,我就說麼,那幾天聽說打仗了我天天做噩夢,不是夢見你缺胳膊少腿的,就是夢見你渾身是血的總也不消停,現在好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一聽顧蓮池沒事了,寶兒的心也放鬆了下來。
她傷勢止住了,不流血了,昏睡了一天一夜,此時已經是第三日了。
稍微緩了緩,李清芷給她餵了一點水,吃了點稀粥,也恢復了少許力氣。
外面的日頭終於偏了過去,大帳里也來了幾個人過來詢問她晉陽城內的情況,她把所知道的情況都說了一遍,街頭上到處都是巡邏隊,街道兩邊的所有商鋪人家都緊閉房門,她慢慢走的那一路,所觀察到的所有事情,都說了一遍。
說的話多了,也費精氣神,後來他們還想問顧蓮池的傷事,李清芷見話頭不對,連忙給人都攆出去了。她身材嬌小,此時為了方便軍中行走,也做男子裝扮。這兩天一直跟著軍醫一起,大家都認得她,知道她叫李連衣。是了離開燕京之後,她就一直用這個名字生活,清芷已經死了。
人都走了,她坐回寶兒身邊,伏在她耳邊把李連衣這名字說了。
寶兒明白過來,點頭表示知道了。
一晃她離開燕京有多長時間了,時間真的過得好快。
李連衣想起從前也是唏噓不已,給寶兒直按著胳膊:“以前就像做夢似的,我也去了老家,給我爹娘我爺爺還有咱們的老祖宗都燒了紙,我也回去找到了院裡的破落院子,從前的東西都沒了,我一個人在院裡一坐,那心裡的滋味呀,難說。”
寶兒默默聽著,垂眸。
李連衣越說眼睛越紅,拿了手帕擦眼睛:“我就想我小時候,姑姑給我講的那些事,我們老李家人哪有孬種呢!到了我這裡,連姓都差點沒了,姑姑現在……不說她了,反正你都上了戰場了,就只有我最無能。”
她輕輕掉著眼淚,抽著鼻子,不能自已:“我做了那些噩夢,天天害怕,要是不能見你一眼,怎麼也不能放心,就怕你出事,就怕你出事,現在你真的出事了,受傷了,我又想,還好還好,我寶兒福大命大活著就好。”
顧寶錚伸手來拉她的胳膊:“我沒事,現在不是很好麼。”
李連衣連連點頭,這回眼淚可是忍不住大片大片的掉落,控制了三天的情緒一下爆發了出來,一下撲了她的背上,這才失力嚎啕大哭起來:“你真是嚇死我了你知道嗎你個壞寶兒寶兒……以後我哪也不去我就跟著軍隊做軍醫,我得看著你……”
寶兒卻是哭不出來了,抬眼看著帳外的一絲光亮。
她一手輕撫表姐的手背,輕輕道:“這是一個吃人的地方,鳳棲已經死了,他就死在我眼前,有軍醫也沒有用。”
這麼一說,連衣哭得更加厲害:“那你說怎麼辦?寶兒咱回去吧行嗎?你回燕京吧,這刀口上的日子不是你該過的,回去吧,嗯?”
顧寶錚搖頭,才吃下的皺暖了腸胃,渾身都似乎有了點力氣一般:“這刀口上的日子那是誰該過的呢?我也不來,他也不來,誰來保家衛國?總有人要幹的事,橫豎現在也差點丟了命了,生死之間也就這麼點距離,我不回去,我要留下來。”
李連衣勸說不聽,坐直了身體就一直哭。
她的眼淚,就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泛濫不休、
寶兒叫了兩聲姐,說了她兩次,可惜她就坐在這哭,不說話,就是哭。
在她哭的時候,顧寶錚理順了下自己的回憶,抓起表姐的手在眼前看了看,比起她表姐從小病弱是嬌生慣養,手指頭上面永遠都是那樣青蔥,只有她在做針線活的時候,才偶有傷口。
此時清秀的手指上,指尖都很多舊傷。
也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沈江沅根本沒有在她身邊。不然那樣的一個人,拿喜歡的姑娘都當心尖尖上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讓她受傷,或者是去做什麼粗活。
眼帘微動,她扯了扯表姐的手:“表姐,沈江沅呢?他沒和你在一起,對嗎?”
說到沈江沅了,李連衣哭聲頓止,拿起手帕掩飾地輕輕擦著眼角:“他呀,他有事先去忙他的事去了,沈家的生意大著呢,我也不知道他這會哪去了,不過等他回來會來接我的。”
寶兒此時已經理清了所有頭緒,握著她一手指尖,輕輕摩挲了下,閉上了眼睛:“別騙我了,我知道了,他騙了我,你們都騙了我。都說出燕京來照顧你,來送你,連你都顧不上了,出了什麼事?”
她說完這麼長的一句話,胸口起伏得厲害,疼得臉色煞白。
李連衣連忙上前來輕輕撫她微揚起的胸口幫她順氣:“你別……你別這樣,我都告訴你,你別急。”
話音才落,帳外急急一串腳步聲從帳邊走過,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尖著嗓子叫了一聲,那聲音猶在天邊飄進了帳內來:“快著點,我們大公子正是性命攸關,有什麼差錯你們擔待得起麼!”
也不知道是誰應了聲來了來了,一行人頓時離開了這邊。
面面相覷,李連衣眼裡略過一絲慌亂。
顧寶錚反應過來,騰地翻身坐了起來,一動之間,後背兩邊的傷口各自撕裂,整個人都似被人劈成了兩半,才剛止住的血又染透了單衣,她雙膝一軟,當即跪在了地毯上面。
李連衣急得忙扶住了她:“你起來幹什麼!”
寶兒回眸,疼得額頭上全是汗:“他到底怎麼樣了!這個時候你還騙我!”
連衣以為她在問沈江沅,生怕她惱怒跳起來,緊緊抱著她的胳膊不敢放手:“不騙你我不騙你,他現在和姑姑在一起,還在瘟疫區!”
然而這個時候,顧寶錚張口問的根本不是她,聽見她說什麼和姑姑在一起什麼在瘟疫區,也只怔了一下,隨即又是惱道:“我問你顧蓮池,他到底怎麼樣了!”
李連衣見她小臉煞白,已經沒有血色了,偏藥布抱著的額頭上還滲著汗,急得不行了,只按著她要她坐下:“小祖宗啊你自己都強挺過來你還管他幹什麼!他有一堆人圍著他轉,怎麼也死不了,你就放心吧!”
她如何能放心,顧寶錚跪著想雙膝,動了一下,想要起來卻是一下沒起來:“我都聽見了,說是性命攸關,你也說死不了了,那就讓我看看,讓我親眼看看。”
李連衣力氣小,抱也抱不動她,拖也拖不動,扶著又扶不住,急得直喊人:“來人啊來人啊快來人啊!”
顧寶錚失力摔倒,想要再爬起來,劇痛讓她動彈不得了。好在外面剛好路過的巡邏隊聽見動靜闖了進來,李連衣拗不過寶兒,只得讓人臨時做了個簡易的擔架,給她抬了上去。
顧蓮池的營帳也是臨時搭建的,因為當時兩個人傷勢都不輕,不能走太遠,一小股齊軍就地隱蔽搭建了五個。顧寶錚出了大帳,才發現自己並沒有遠離深谷,此時天快黑了,她並不知道過去了幾天,低頭看見糙路上的大雨已經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心裡恍然覺得是過去兩三天了。
顧蓮池的帳中果然有很多人,此時小葉子的哭聲顯得尤為刺耳:“大公子大公子你醒醒啊,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啊大公子!”
連衣連忙上前,分開眾人。
她和另外兩個扶著寶兒,將她扶到了顧蓮池的褥前,讓她靠著自己坐了下來。
地毯上還很暖,然而顧寶錚的心卻很涼。
拔出箭頭就在一旁水盆里扔著,顧蓮池的心口上像是開了一朵殷紅的小花,他仰面躺在褥上,臉色蒼白如紙。小葉子見她過來了,撲騰一聲跪了她的面前:“小姐你來叫叫他吧,再不醒過來,這口心氣就熬沒了!”
顧寶錚始終記得,意識時有時無的時候,他一直在叫她。
他一直堅持到救兵到來,一直一直挺著,現在卻是挺直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李連衣輕撫寶兒的肩頭,再說不出騙她的話來。
顧蓮池的傷差點就要了他的命了,即使現在也是小鬼在抓他的路上,其實他的傷並不比寶兒的輕,寶兒多是失血過多,他一直提著的這口氣,直到救兵到了,才鬆了下去。結果這一松,這口氣就再沒提起來過。
他眉眼間多是舒展開來的平和,寶兒俯身,伸手在他眉眼間一一撫過。
眼前是他平時的英挺模樣,他俊秀的眉下,那雙平日淡漠的丹鳳眼此時也緊緊閉合著。鳳棲就死在她的眼前,當時看著他氣息全無,她只覺悲戚。此時顧蓮池就在她的眼前,看著氣息孱弱,這麼一口氣也像是隨時都會斷掉似地,她瞪大眼睛,卻是絕望,絕望得恨不能這就去水盆邊抓起箭頭再在自己心口上杵上一箭,這也跟他一樣得了。
旁邊也不知道是誰輕推了她一下:“小姐來得剛好,你叫叫你哥哥。”
她混亂的心底終於有了一絲清明,順著他的話就抓住了他的手,來回晃著:“哥哥可聽得見?又有人欺負我了,你不是說我是哥哥的命,是不是誰欺負我都不行?嗯?可你現在睜開眼睛看看,有人害我有人傷我,還有人想讓我死在這,你呢?你倒是起來啊!你起來看看,就不在你眼皮子底下就不行,你醒醒……”
她從輕輕握住到緊緊握住,叫著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
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了,她終於控制不住開始打他的胳膊。
她說你不是說不讓我死嗎,我也不讓你死,我不讓你死,我不讓你死……
她的聲音似破空而來,她說不叫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