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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了一會兒,身後馬蹄聲響,一輛馬車飛快行駛了過來。
禁夜的時間,能上街的人都非富即貴,林寶錚站在路邊,本以為馬車會從身邊疾馳而過,結果車夫一聲吁,竟然停在了路邊。常鳳棲一頭探了出來,已然看見了她:“寶兒!回家嗎?上車!”
林寶錚眼皮突突跳了起來,並不想上車:“你幹什麼去?我去巡街,先不回去。”
鳳棲才要開口,車簾里又露出一張男人的臉來,他低聲叫了鳳棲一聲,少年忙對她擺手告別。馬車很快絕塵離去,寶兒認出那人是常遠山來,她仔細想著鳳棲說的僅有的一句話,問她回家嗎,叫她上車。
最近一直有常家幼子身體不太好的消息,馬車行進的方向是朝著郡王府去的,少女心中一動,更是加快了腳步。等她回到後門處,果然看見常家的馬車就停在一邊。其實自從她回到燕京之後也見過常遠山幾次,兩個人從來沒有說過一次話,自從打斷腿以後,李家和常家也真的是斷了來往。
能讓他拋卻最後的尊嚴,登門拜訪的原因只能是一個。
寶兒才走進門裡,果然就看著常遠山帶著鳳棲跪在院子裡,她抿唇,走到他們的背後頓足:“你們這是幹什麼?”
常遠山低著頭,鳳棲聽見她的動靜驀然回眸:“寶兒,信兒怕是要挺不過去了,我和爹來求娘給看看,太醫院的人都束手無策,想著咱們李家再怎麼說也是神醫世家,看看能不能有點希望。”
果然如此,林寶錚連連後退:“你們別跪了,有事說事,我娘的事情我不管。”
鳳棲急忙叫住了她:“寶兒!娘不在,可信兒實在是不能等了,能不能幫我們想想辦法……”
說話間房門被人推了開來,紫玉雙掌合十,走到石階下面直告饒:“我求求你們,回去吧,別難為我們夫人了,太醫院的御醫們都沒有辦法,我們夫人拿什麼救你家小公子?再說我們夫人是真的不在,真真的不在。”
她一抬眸,看見了寶兒,才鬆了口氣:“小姐,你可回來了,快給這兩位請回去吧,老在我們院子裡跪著算什麼事。”
林寶錚遲遲不肯上前:“我不能過去,我怕天打雷劈。”
常遠山還在那跪著,再怎麼說,也是她的生父,她走到他面前去,算什麼。
少女想起林十三的事,連忙又問:“紫玉,我爹回來了嗎?”
聲聲中,都是關切。
常遠山閉上了眼睛,背脊更是挺直。
林十三當然沒有回來,紫玉實話實說,寶兒聞言失望得很,轉身要走,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嘆息。
這些年常遠山和李朝寧都再無交集,此時也是被沈曼和孩子逼得無奈,想著有那麼一點點的希望,也想試試的心,才來的。他回想這些年,才是嘆息。
這嘆息當中,包含了多少東西,別人可能不能知道。
寶兒站在他的背後,卻只覺寒風刺骨。
她握住了拳頭,揚聲叫住了紫玉:“我娘呢,她去哪裡了?”
紫玉哪裡知道她的心,也只當她是無意問的,急忙回道:“夫人去了東院,聽說是蓮池公子受了傷,請她過去給看了。”
顧蓮池受傷了?
寶兒眨巴著眼睛,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顧蓮池這是剿匪受傷了?”
紫玉朝著她走了過來:“好像碰到手筋了我也沒太聽清,不是剿匪傷的,喜童說蓮池公子回來時候還好著呢,誰知道回到燕京之後哪個不長眼的給他傷著了!”
林寶錚:“……”
第八十一章
少年垂著的胳膊上,包著厚厚的藥布。
李朝寧在旁收拾著藥箱,她動作利落,很快就收拾好了。
顧蓮池赤著右臂,伸手去拽自己的袖子,女人回眸看見了,只是揚了楊眉,隨即背起了藥箱。他慢條斯理地拉過外衫將自己受傷的手臂遮住,抬眸看著她:“李大夫你知道嗎,我是真的很不喜歡你。”
朝寧拿過桌邊的藥瓶推了他的面前去:“嗯,你爹喜歡我就夠了。”
她聲音很輕,卻是將少年腹中千言萬語都噎了回去。
顧蓮池磨著牙,別過了臉去,好半晌是氣極反笑:“可惜了李大夫,你也太高看我爹了,其實當初我說不許你們成親不過是隨口說的,但是很顯然,他更在意我,到現在幾個月過去了,還未見你們的喜信,真是可惜呢。”
少年微微地笑,仿佛真的很可惜一樣。
李朝寧走了他的面前,定定地盯著他的臉,顧蓮池的臉長得更像顧修一些,平時這淡漠的模樣也學了個十足十。她抬起手來,當的在他腦門上輕輕彈了一記,見他驚愕模樣頓時心情大好,笑了:“哪個說要嫁給你爹了?其實現在這樣更符合我心意,沒有宅院裡的囉嗦事。我也沒有高看你爹,我們之間你怎能懂,從來不用情深,三分喜歡,七分合適,剛剛好。”
她言語間儘是笑意,有這麼一瞬間,顧蓮池仿佛看見了寶兒一樣。
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待陸離好,將來,她又會以什麼樣的心情待他?
少年坐在榻上,木著一張臉,錯愕得很:“三分喜歡?我爹位高權重,燕京的姑娘們都趕著願意給他做填房,李大夫口中的七分合適說的難不成就因為他位高權重?”
李朝寧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笑笑:“也許吧,等你長大了你就明白了,盈滿則虧,三分足夠。”
話音剛落,男人推門而入,後面跟著端著水盆的喜童,一臉苦色。
很顯然,顧修是聽見了朝寧的話的,進門便大步走了過來:“盈滿則虧?什麼時候起李大夫也說起禪語了?”
朝寧不以為意,囑咐了下喜童各種傷藥應該如何使用,背著藥箱就往外走。
顧修不顧別人在場,回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驀然抬眸:“三分?”
女人掙脫不開,無奈地妥協:“當然不止。”
她口氣當中的敷衍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可男人還是比較滿意地放開了她:“先別回去,我送你。”
朝寧點點頭,回身坐了一邊去。
顧修目光沉沉,隨即轉過來看著少年,便已經皺起了眉頭:“到底是怎麼回事?才回燕京就與人結怨?幸好這刀傷並不深,要是傷到筋了,難不成還廢一條手臂不成?”
顧蓮池和他唱反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起初得知他已經提前回到了燕京了,他就命人去尋,可惜這孩子回到家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夫,他手臂上全是血,竟然是受了傷了!
問了他幾次,可他就是不肯說誰傷的。
這一次也不例外,少年別過臉去,看見李朝寧站在銅鏡面前,她對著鏡子整理著自己藥箱的帶子,然而親爹才和他說著話,不過片刻就望著她了,眉眼間竟有柔意,真是令人生惱。
正要穿上這半邊衣衫,窗外腳步聲頓起,林寶錚向丫鬟問路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很快少女就在外敲門,喜童給她開了門,她一下跳了進來,左右環顧看見朝寧才鬆了口氣:“娘,快回去看看吧,常遠山來啦!”
她是萬萬說不出爹那個字眼的,從來直呼其名。
李朝寧怔了一下,隨即往外走去:“他來幹什麼?”
寶兒是一口氣跑過來的,胸口還微微起伏:“應該是他家那孩子……”
話未說完,女人已經走過她的身邊了:“我知道了,你先別回去,省得見面尷尬。”
顧修皺眉,隨即跟在了她的後面:“我去看看。”
喜童還抓著顧蓮池的袖子,示意他伸著胳膊,少年一抬手臂頓時悶哼一聲,餘光當中瞥著寶兒果然一臉糾結,慢騰騰走過來了。她穿著公服,腰間還別著長劍,明明是個小姑娘,此時戴著帽子動作間全是利落勁。進了燕京城,他眼底的她有過老成有過狡黠有過孩子氣,此時燭光下的少女,卻又是一番模樣。
他胸腔當中的那點惱頓時消散個乾乾淨淨,這個小呆子,竟然送上門來,顧蓮池當即對喜童使了個眼色,給人攆出去了。
林寶錚站了他的面前,看著他纏著藥補布的手臂,有點侷促:“我不知道是你,也不是故意的。”
少年心中一動,故意垂了手臂,皺著眉頭:“放心,我不會對別人說的。”
她單手摩挲著劍柄,也有點不滿:“你為什麼躲我後面突然出手打我?”
不提這個還好些,顧蓮池挑眉:“我非常確定,當時我說了是我。”
光說是我,她怎麼能知道是誰?
不過,他向來都愛無理取鬧,林寶錚目光淺淺:“下次別和我玩笑了,傷到就不好了。”
還用下次?
顧蓮池漆黑的眸子當中,都是揶揄:“你放心,我手筋斷了是我活該,我是不會怪你的。”
說著肩頭一動,半披著的衣衫就掉下了肩頭,少年光裸的肩頭頓時呈現在林寶錚的眼前,她定定看著他裸著的這半邊,傻眼之際看見他艱難地單手去拽掉落的衣衫,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立即幫忙將他衣衫都拉了起來。
少女傾身向前,握著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的胳膊穿衣。
她十四了,身形初長成,雖然身穿暗色的公服,但是微微隆起的前胸,還是能看見的。
更要命的是,她指尖上似有薄繭,明明是她扶著他,動作還略有粗·魯,但是她漆黑的眸子當中,似乎有無底深淵,吸引著,只讓他避不開目光。
林寶錚一直看著他,起初,少年的臉上,原本還臉色如常,可不等衣衫全然穿好了,他耳根竟是熱了起來。
顧蓮池抿唇:“不許看我。”
他眸若星辰,怎麼看怎麼好看,少女渾然不覺:“為什麼呀?”
少年左臂一伸,一把扣在了她的後腦,抵住了她的額頭上面:“怎麼?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從前那個提議不錯了?”
從前的,什麼提議?
他呼吸似乎有點亂,林寶錚輕輕一掙,就站直了身體,低頭看著坐在榻上的少年:“你說什麼?”
顧蓮池下榻,赤腳站在地毯上面。
他比她高一頭還多,一垂眸又見她揚起的臉,一時間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了。
只不過,林寶錚可清醒著呢,她忍了好半天,一直想問她爹的事情,此時見他臉色如常,頓時忘卻了小心翼翼:“那個……我想問你一件事,你和我爹一起去的,也應當一起回來啊,現在他人在哪裡?我怎沒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