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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管他怎麼惱怒,顧蓮池只管低頭擺弄著九連環,頭都不抬:“我爹就生我一個,我可當不了誰哥哥,十三叔這話可是嚴重了,五六年沒見面了,我哪裡知道是她,不過是見那花燈好看,奪個頭燈來把玩罷了。”
他手上動作飛快,只看得人眼花繚亂。
後面的喜童此時站了出來:“寶兒啊,你怎能把我們都忘得一乾二淨呢,傻寶,呆寶,真叫人傷心死了!”
如果此時,林寶錚要是再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少年是誰,那她可就真是傻了。偶爾通信給表姐表哥時候,也曾問過,蓮池哥哥的腿好了沒有?可她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輪椅上,所以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般出現在面前。離開燕京的時候,她還不到八歲,這幾年行走在外,見的人也實在太多,能讓她牢牢記住的事情真是不多。
好在也並未全部忘記,她看著顧蓮池,臉上開始浮現出了笑容來:“蓮池哥哥!你是蓮池哥哥!”
可惜顧蓮池抬起頭來,卻是目光淺淺:“對不住了,剛才沒認出你來。”
林寶錚不以為意,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沒關係沒關係,彼此彼此嘛,我也把你忘了,誰能想到咱們在這見面呢,想不到的事情。”
說話間,院子裡又嘈雜起來。
原來是趕回來的李朝寧和宋君好半路遇見了往回走的陸離,一車回來了。宋君好去後院卸車,朝寧在路上聽說寶兒被人劃傷臉了,也是心急如焚。她不像小時候了,哪裡破了皮受了傷,總是好得很快,慢慢還能恢復原樣,畢竟長大了,傷口不愛癒合了,生怕留疤。
進了前堂,陸離也是愣住了,看著顧蓮池說不出話來。
他錦衣華服的,此時小大爺一樣坐在首位,少年敏感地感覺到此人的非同一般來,也是寶兒見了母親高興,上前給她抱住了。
李朝寧左右扳了她的臉,也是惱怒:“什麼人竟然下此狠手,不過是為了一個花燈,竟是枉顧人的性命了,若是劍尖再歪一點,我寶兒眼睛豈不是要瞎了?”
她不說還好些,一說出口,林十三也是後怕得很,冷冷瞥著顧蓮池。
少年已然起身,見了李朝寧恭恭敬敬地欠身:“李大夫見諒,我去街上遊玩,也沒認出寶兒,因搶花燈才誤傷的她。”
人都說是誤傷了,朝寧聽見是因他而起,雖然心下不快,但還是忍住了:“既然無意,那就別放在心上了,我給她擦點藥,只需養兩三個月,不會留疤的。”
林寶錚也跟著附和點頭,她頭頂的白兔面具此時顯得她的小臉,只有巴掌大了,顧蓮池目光在她的臉上一掃而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穿戴,揚起了臉來:“我給你的小青,你照顧妥當了嗎?”
少女點頭:“當然,我還給她坐了兩套裙子呢,你要看嗎?”
說著這就要去拿青布人偶,被朝寧一把拉住了:“敘舊晚些再敘,先看看你表哥表姐有什麼事,書信在哪裡,給我看看。”
陸成風在旁看著他們,都十分熟悉的模樣,更是慶幸平時就待她們母女不錯,抬眸看見自己的小兒子,目光都粘在林寶錚身上一樣,不由挑眉。
這少年的目光,顧蓮池也發現了。
他眸色流轉,將九連環交到喜童身上,端起了茶碗,藉以遮掩自己目光。
陸離此時神情低落,連忙告退,陸成風叫人奉茶,朝寧才剛坐下,林十三便將李厚的書信送了她的面前來,他還想說些別的,可到底全都放在了心底。
李朝寧謝過,連忙打開書信。
起初,她離開燕京時候,還不很放心,偶有書信來往,後來這兩年侄子侄女都大了,她也在疫村里不方便通信,才是斷了聯繫。
也是聽聞林十三在到處尋找朝寧,李厚這才托他捎信過來。
這封信寫的時候還是開春,只說李清止已經快十六了,正春時候時候會有一場選秀,年滿十二歲的小姑娘都必須參加,不知姑姑何日才能回歸,也好斟酌斟酌。
輕輕合上書信,朝寧心底冰涼。
都說她懸壺濟世,菩薩心腸,可其實不然。
她的心,並不在燕京,離開那裡的時候,她只帶了寶兒,因為作為母親,不能放心將她交給任何人,也不想缺席於她長大的每一刻。
但是她的侄子侄女,她卻任由他們選擇留在了繁花裡面,是她狠心才對。
林寶錚到了她的面前,也是抿唇:“我表哥表姐說了什麼?咱們什麼時候去看他們?”
朝寧微微嘆息,回眸看向十三:“選秀什麼時間開始?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
十三想了想,沒有印象。
倒是一旁的顧蓮池,還知道一二:“原本應該早些選的,春祭之後因為皇上受了風寒,所以延遲了一段時間,如果現在趕回去的話,應該來得及。”
女人點頭,再不猶豫:“多謝你們捎來的這封書信。”她看著寶兒,又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咱們該走了,真是該回去了。”
林寶錚看著她,也覺恍惚。
正是這時候,宋君好端著一個托盤進了前堂來,托盤上面擺著小剪子,以及一小盒芬芳的膏藥。他腳步也快,這就到了桌前:“我調好了藥,先擦點。”
他在院子裡已經聽見了,李朝寧要離開的消息,只不過他臉色如常,仿佛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第四十九章
李朝寧給女兒臉上擦了藥,傷口雖然不深,但是一時半會不能恢復原來皮膚,她心疼得不行,卻又別無他法,母女二人也有一個來月沒有見過了,在一處依偎著說著話,林寶錚心裡歡喜,一直跟她說著十三的事。
朝寧不語,讓她讓開給她鋪床,少女在枕邊抓過小青來,她將笑臉對著外面,擺弄著小青的兩個辮子,滿滿的笑意。
到了窗前,月光透過窗口洋洋灑灑落在桌上,林寶錚才剛坐下,一個身影這便映在了窗上,男人伸手敲著窗戶,也不敢往屋裡看:“朝寧,你出來一下,我有些事想說。”
林寶錚回頭看著娘親,朝寧伸指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林十三懊惱地直拍自己的腦門:“那個,你在嗎?朝寧?我去前邊亭子裡等你?”
他才是轉身,冷不防林寶錚一下趴在了窗上,四目相對,她笑得肆意:“好啦我娘聽見啦,你先去等她,她給我鋪了床就去哈!”
男人大窘,惱羞成怒,伸手來彈她腦門:“小兔崽子,嚇我一跳!”
少女嘻嘻笑著,一下躲開了去,跳到裡面母親的身邊,扳過朝寧的肩膀,讓她看著他,對著他做著鬼臉。
一見朝寧面,十三頓時轉過身去了:“我我先去了。”
忙地大步走了,只剩下林寶錚哈哈地笑。
她爹沒彈到她腦門,她娘倒是一指頭戳了她的腦門上:“不是告訴你了,不許吱聲麼,誰讓你多嘴。”
林寶錚捂著腦門,有點懵:“娘,你不想去嗎?”
朝寧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我為什麼要去?去了和他說什麼?你個孩子懂個什麼,一天到晚地胡思亂想。”
寶兒臉上笑意頓失,緊張地跟在她身後,看她又開始收拾東西,不由急了:“娘,我都聽見了,君好舅舅問你的時候,你說你在等我爹,我都聽見了!”
她抱緊懷裡的小青,非給朝寧手裡的包袱搶了過來。
李朝寧無法,只得抱臂站在她的面前:“我只是故意那麼說,就是借你爹出來擋擋,其實並沒有這樣的事情,我沒有在等誰,你能明白娘的意思嗎?”
她不能明白,林寶錚紅了眼睛,所有希望都化為了泡影,她知道她娘既然說出來的話,必然是真的,一時間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怔怔地看著朝寧:“是娘說十三叔給我當爹爹最好的,那為什么爹和娘不能一起,這樣的話我有爹和沒爹有什麼區別?”
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用力擠出兩滴眼淚來,李朝寧伸手給她擦去:“那麼喜歡他做你爹嗎?”
寶兒狠狠點頭,投入母親的懷抱:“喜歡。”
女人微微地嘆息:“可是娘不喜歡,也不是不喜歡,只不是那種喜歡,那些年其實我一直以為你親爹死在了戰場了,林大哥跟著我們東奔西走的,要是喜歡,早就喜歡上了。”
林寶錚根本不懂這些,仰臉看著母親淡然的臉,只懵懂之間,很是傷心。
她期盼著的,爹和娘在一起,她就有了真正的家。
才跟燈神許過的願望,很顯然,成不了真。
就像有人拖她下水那般窒息,少女一回眸,這次酸澀難忍是真的想哭了:“不能試試嗎?我爹會對你好的,娘,你試試看,如果一起生活不了,再分開也不遲啊!”
寶兒的話,像是滾燙的水。
朝寧如鯁在喉,連忙來哄:“別亂說,你爹叫我過去,指不定說什麼事……”
林寶錚一下掙脫了她的手,退後一步,帶著鼻音嚷嚷道:“他都和我說了!送我回屋的時候問我了,我爹問我他和你成親好不好,都說了!”
也沒想到孩子是這樣的期望,朝寧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林寶錚見她臉色,更是拉住她的一手來回晃著:“娘,求你了,你別急著說不行,先別和他說不行,好不好?”
她才和爹重逢,實在不想這麼快分開。
半晌,李朝寧嘆了口氣,到底是對她點了點頭,應了她,然後好生安撫了女兒,讓她先睡,獨自出去赴約去了。
林寶錚洗了臉,躺在床上摟著小青,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蟋蟀叫得歡快,十五的月亮也猶如圓盤掛在天邊,銀白的月光遠遠看著一層白霜,她一骨碌爬起來,掐著小青的臉,喃喃自語:“你說我娘為什麼不喜歡我爹呢?他多好的人啊!”
小青身上穿著的,是她請人新做的小裙子,它一張笑臉對著寶兒,多少日夜都是它陪伴著自己,猶豫片刻,林寶錚抱著小青下了床。
她胡亂套上外衫,躡手躡腳地打開了房門。
陸成風信了風水大師的話,在院子裡建了亭子也建了竹林,平日陸離常和她一起在竹林玩,有能通往亭子的小路,在屋裡胡思亂想,還不如就去聽聽。也是不放心,寶兒出了屋子,繞道了竹林的後面,抓著小青的手,這就進了別院,也不知是什麼鳥兒烏魯烏魯地叫,她膽子大,只腳步飛快。
月色下,出了竹林,就能看見亭子當中果然有兩個人,都背對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