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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話,沈江沅心裡明鏡似地,如何能對寶兒去說。
再說,事實的確如此。
由沈家的商隊掩護,將李清芷送回老家去,再好不過。
下了暗室里,走近了就能聞到一股子血腥味道,寶兒急得先到暗室門前,由看門的丫鬟引著走了進去。室內燭火昏暗,已經有人收拾乾淨了,李清芷還不知道寶兒去刺殺李誠的事,看見她了也只虛弱地笑笑。
寶兒連忙上前:“姐!”
清芷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一抬眼看見了她身後的沈江沅,額角不由跳了跳。
看著表姐的臉,寶兒心疼地已經不行了:“姐你好好養身體,等過一段時間好了,還得給我做錦袋呢,我的都舊了。”
李清芷嗯了聲,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對她輕輕地笑:“你上去把我的針線笸籮拿過來,這下面太靜了不做點事情,怎麼熬日子呢,姑姑說得養個一個月呢,還不悶死我!”
她的臉上一點看不出傷心或者什麼,寶兒看著她似乎恢復了往日的模樣,也是放下心來:“好,我這就去,馬上就回來。”
這姑娘對表姐也是實打實的信任,轉身就出去了。
沈江沅誒了聲,想叫住她都沒來得及,他只覺尷尬,想要找個託詞也先離開,可抬眸看見李清芷的臉,卻是愣住了。
才剛在寶兒面前,還笑意吟吟的李清芷,此時一臉狠厲,盯著他正是目光灼灼:“沈公子,清芷有一事相求,萬望你能幫我做一件事,此事不做,我活著也是不甘!”
原來是故意支走寶兒的,沈江沅:“……”
第一百三十一章
烏黑的髮絲就在枕邊散著,床上的女子臉色蒼白,唯獨目光還亮得很。
她虛弱地躺在軟枕上面,全身都在被底,只露出領口一截白襯著她白臉,對著他一動不動。
沈江沅站在不遠也不近的地方,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門外,那個領他進來的丫鬟正守在門外,隱約能看見她的後腦勺,連著一片陰影投射在門上。
寶兒離去的腳步聲,在暗室當中顯得越發的清晰。
他心下稍安,向前兩步站在了李清芷的床前:“表姐有何吩咐,只管說,但凡江沅能辦得到的,必當不負眾望。”
李清芷唇邊勾起了個嘲諷的笑意出來,淡淡地,聲音也很低:“從前叫我清芷姐姐,現在隨著寶兒叫表姐了?”
沈江沅坦然地看著她:“從前喜歡清芷姐姐是真心喜歡,現在叫表姐也是真心,事已至此物是人非,還請表姐見諒。”
說著他又後退兩步,雙手攏於袖前垂眸而立。
他心中忐忑掩飾不住,李清芷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掃而過,而後瞭然地看著他:“打住,你心裡害怕的那些事情都不會發生,用不著上我這來表心跡。我也不願意讓寶兒知道從前那點事,生了嫌隙就不好了,我要求你幫我做一件未了的心愿,這件事與寶兒沒有半分的干係。只等我何日出這燕京城,何日你就幫我給三皇子送一份大禮。”
說著她眼底更是冷,伸出一隻手來叫他更靠近些。
沈江沅驀然抬頭,室內還有血腥味,他知道她現在才落了個胎兒,很是虛弱,連忙上前。
清芷見他傾身靠近,才是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幫我給他兒子包好了,想辦法送了他眼前,我就是此時死了也心甘!”
此時李清芷睜著大大的眼睛,一滴眼淚也沒有。
她漆黑的眸子裡,只有冰冷,李誠給她吃的藥到底是保不住孩子了,痛得死去活來落下來的男胎已經成型了,昔日恩愛如泡影,甜言蜜語還猶在耳邊,可事實是如此的刻骨,怎不叫人心生怨恨?說完這句話,再閉上眼睛再睜開,神色疲憊卻也淡然,就是一如既往的堅強,如果此時她看著他的目光有半分的苦,有半分的懊悔,有半分的嬌嗔,或許他還能瞧不起她,或許他還能對她有些幸好當初沒成的慶幸感,但是她沒有。
他剛才遠遠地站開時候,她看著他的目光,甚至是嘲諷的。
對於他心裡的猜測嘲諷他的多心,嘲諷他的不安,嘲諷著他這個人,甚至是嘲諷著他從前的真心實意。這樣的李清芷,是他曾經喜歡過的李清芷,是他曾經高不可攀的俏佳人,也是他曾經心疼得無以復加求而不得的心愛姑娘。
他心底本就是軟,如何能說得出不字?
沈江沅點了點頭:“好,等過幾天你身子更好些,送你出了燕京城,我就著手幫你這個忙。”
李清芷的手在枕邊握掌成拳,一絲血色都沒有。
他盯著看了片刻,到底還是移開了目光。
清芷見他答應,感激地抿著唇。
她從來說不出矯情的話,但是此刻她明白他答應她這件事有什麼意義。
此事尚還冒險。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太自私也罷,總之不能讓寶兒知道,否則依著那呆子的性子,怕又生事端,想到自己這個表妹難免唏噓。李清芷慢慢縮回手去,想起了許多事來。
沈江沅默立在旁,一時間兩個人竟是相對無言。
過了好半晌,還是李清芷打破了這份靜:“寶兒怎麼還不回來?”
他抬眸看她,也是嘆息:“是啊,怎還不回來。”
兩個人訂婚時候,清芷並不看好沈家,此時竟覺得這沈小善人也還不錯,人間自有真情在,雖然大受打擊,但是自己的妹子,到底還是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經受傷痛才好。
千言萬語,也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李清芷閉上了眼睛。
可即使閉上了眼睛,眼淚也很快流了下來,那清亮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像是一道清流,飛快划過。這姑娘從小的時候不能走路,到後來能走,到長大,即使在她最難的時候,也從來把自己都拾掇得漂亮的。她長得秀美,身形嬌小,從模樣上講更像李朝寧一些。
脾氣,也更像她。
外柔內剛,倔強得很。
沈江沅怔怔看著她,忽然覺得五臟六腑都抽了起來,他向來是最看不得姑娘哭的,尤其還是有這樣淵源的一個。
上前一步也不是,後退一步也不是,他舌頭都打結了:“別……姐姐別哭啊!”
清芷咬唇,偏過了臉去:“為什麼輕易就答應我無禮的要求?你為什麼不勸我,不問我?不拒絕我?本來已經成功從宮裡逃了出來,一旦事情敗露還得連累你,你可是想好了?”
沈江沅:“三皇子若是念舊之人,他傷心還來不及怎會張揚?三皇子若不是念舊之人,他比你還怕事情敗露,此當他迎娶之時,怎會節外生枝?所以姐姐放心,此事我也必當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他說得很是輕巧,就像神不知鬼不覺把那死胎送過去真的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一樣。‘可即使這樣,沈江沅輕言輕語地試圖安慰著她,可她還是有更多的淚落了下來。
沈江沅:“……”
相對無言,一時之間,又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只在心底暗自著急,可惜寶兒這一去,竟然半晌都沒回來,這就很尷尬了。那麼顧寶錚從地下暗室離開,又去了哪裡呢!
她此時還在一樓好好坐著,並未急著返回。
從暗室火急火燎地衝出來,不等從暗道上了一樓來,寶兒就頓住了足。
她站了片刻,回頭。
暗室的暗道兩邊隔一段距離就會有掛起的火把,映著她狐疑的臉。
身後是跳動的火苗,除此之外,只有深邃的漆黑。
猶豫了一猶豫,寶兒還是上了一樓,暗室的門是一副懸掛起來的畫,從畫後走出來,紫玉就在門口來回踱著步。看見她蹬蹬蹬快步走了過來,這兩年她沒有扳著寶兒變成淑女,寶兒倒是把她變成了風一樣的女子。
紫玉幫著她把畫掩蓋好,伸手指了指外面堂口:“大公子來了,我說你和沈公子一起下去看表小姐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坐在桌邊,也不走也不說別的,我看他臉色不太好也不敢多問,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寶兒往外面走去:“我表姐想要拿她從前用的小簸籮,做針線活的,你去隨便給她找一個去。”
紫玉有點懵:“什麼時候啊,表小姐不能拿針!”
寶兒不以為意:“讓你去找一個你就去找一個,拿來給我。”
李清芷進宮的時候,朝寧還未嫁進郡王府,她房間裡也沒剩什麼東西了。
做針線活的小簸籮,她此時哪能做什麼針線活?
寶兒快步走到了堂口,顧蓮池和喜童一坐一站,主僕二人都低著頭。
只不過,喜童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主子,顧蓮池則是低頭看著一把匕首,那匕首很是眼熟,顧寶錚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摸像了腰間,是他在三皇子那從她手裡奪下去的。
走上前去,她還是自覺地和他親近些:“一把匕首而已,有什麼好看的嗎?”
說著走到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紫玉平時就做針線活,這小樓裡面就有,她拿了一個回來放了寶兒的面前,拿眼睛瞄了眼喜童,後者不待見地剜了她一眼,嚇得她忙找了個藉口跑了。
自從她上次和寶兒說喜童抱著他嫂子親嘴以後,喜童見她一次,瞪她一次。
當然了,日子還是這麼過,到底他有沒有抱著他嫂子親別人也沒有問過,翠環也來過兩次,寶兒那單純的心思更不可能想別的,依舊待她和從前一樣。
顧蓮池抽出匕首來,利落地在桌邊一削,桌子立即去了一個小角。
寶兒:“……”
顧蓮池對著匕首鋒利的刃吹了口氣:“這匕首削鐵如泥,你哪裡來的?”
從前他對這個東西就有點印象,如果他沒記錯這匕首就是從鳳棲哪裡來的,一抬眸,眉目如畫,早前的疲憊似乎早已一掃而光,此時顧蓮池已經穿戴整齊,又變回了翩翩公子。
寶兒如實相告:“哦,是鳳棲給我的,很好用。”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也有一把,只不過比你這個精貴些。”
寶兒點頭:“對啊,你忘記啦,你還幫我在這鞘上挖過寶石呢!”
她真的對這些東西很不在意,顧蓮池稍放下心來,一抬眼又看見她面前的簸籮了:“拿這個幹什麼?你那個寸步不離的未婚夫呢?”
寶兒拿過匕首去,低頭開始系在腰間:“我表姐要的東西,一會給她送下去,江沅哥哥啊,他在暗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