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顧蓮池的目光遠遠投望在寶兒身上,她低著頭,正和劉老太說著話。
走過她們身後,她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注目。
喜童在車裡喝著水,過了好半晌,見他的小主子在窗口那出神,趕緊擰緊了壺口,湊了過來:“都過去那麼遠了,看什麼呢?”
顧蓮池微微皺眉,收回了目光,放下了窗簾。
喜童好奇,又挑起來看,只見望南樓的門口,常鳳棲的身影一閃而過。
他回身直撓頭:“主子你看什麼呢?”
常鳳棲怎麼和質子府的人在一起?
顧蓮池一指頭點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地揉:“去質子府。”
在這麼一個普通得再也不能更普通的日子裡,李家卻是難以平靜,朝寧出診回來,沈家媒人以及沈江沅就在家裡等著她了。這小子果然跪在她的面前,拿出了顧修送給寶兒的圓玉。
很快,林十三夫妻也被邀請了過來,顧修因在朝中並不在家。
林寶錚一早出去巡街了,幸好李厚夫妻也在,勸慰著,讓李朝寧心底還舒服了些。
昨天晚上母女又爭吵了,哦不,並不是吵架,就是朝寧一個人在發脾氣,她很少在女兒面前發火,但是這一次是真怒了。寶兒就跪在她面前,任你怎麼說,她就只一句,我喜歡那個人,看了他的眼睛,知道他對我說的是真的,相信他。
早起的時候,李朝寧讓寶兒去找沈江沅,把圓玉討要回來,她的目的很清楚,就是拒絕這門婚事。
可惜林寶錚穿著公服,不過就是對著她笑笑,轉身跑了。
這就是她的心意。
她就這樣離開,也是心裡知道,也相信娘親。
她下定決心做的事情,她喜歡的,她娘就不會真的反對。
因此有恃無恐。
沈家的人,以沈貴妃為首都不好相與,雖然千萬個不願意,但是李朝寧還真的是答應了下來,隨後,宮裡傳出消息,有人來接她入宮,沈貴妃要見一見她。
沈江沅和林寶錚的八字被媒人拿去合了,李朝寧匆匆離去,林十三就留下來等待寶兒。
只不過他沒有等到他的寶兒,先等來出行歸來的顧蓮池。
從質子府回來,不等到家,小葉子就撞上了郡王府的馬車,對於沈家來提親的事情,顧蓮池也略有耳聞,拜喜童所賜,西院的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沈江沅第一次提親,顧蓮池就知道真相,他知道沈江沅記掛的那個人是李清芷,所以對於第二次提親也毫不在意,更何況沈家和李朝寧有過芥蒂,不可能聯姻。
結果小葉子氣喘吁吁地攔住了他的馬車,說林寶錚和沈江沅真的定了親了。馬車停在郡王府的後門處,不等喜童掀開車簾,少年兩步跳了下去。他快步走進院內,看見林十三了才回過神來,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了。
東院和西院,原本都是郡王府的宅院。
少年忽然想起劃線而治的時候,他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笑意。
他手裡拿著的紙包仿佛燙手一樣差點摔出去,林十三送走李朝寧,不等回到屋裡,就聽見零碎的腳步聲,他一回頭,少年就站在院子當中,中了邪一樣。
他偏過頭,心底忽然閃過一絲苦澀來:“蓮池,怎麼了?”
顧蓮池上前兩步,目光灼灼:“十三叔,沈江沅又來提親了?”
男人詫異地看著他,輕輕點頭:“嗯。”
顧蓮池又往前一步:“李大夫答應了?這不可能。”
喜童拉著小葉子不敢上前,西院裡也沒有別人,此時若有別人,看著少年的臉,聽著他斬釘截鐵的自問自答,一眼就能看透他,就連林十三,也怔住了。
少年恍惚站在面前,就像是當年的自已,林十三心中更覺苦澀,走了他的面前:“本來是不可能答應,尤其在才退婚這個當口,但是寶兒把你爹送她的護身圓玉給了沈家那小子,她自己喜歡,她願意,就這麼定下來了。”
顧蓮池聞言愣住,手一翻轉,掌心的一包甜糕啪地摔了地上。
他負手而立,對林十三輕輕頷首,到底還是轉身離去。
男人勾唇,輕輕彎腰。
地上的紙包包得很緊實,他伸手拿了起來,只覺微風徐徐。
多少年前,他也曾這樣,偷偷地喜歡一個人,但是常常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後來這個人,就眼睜睜看著她去了顧修身邊。如今十幾年悄然而過,命運竟然如此可笑,李朝寧再一次去了顧修身邊,他以為這就是命。
作為顧修的兒子,顧蓮池,這也是命。
第九十六章
桌子上的酒壺已經空了好幾個。
打開紙包,裡面放著一小盤軟糯的糕點,不似常見的。
也就只有小孩子才會喜歡的東西,白白的,軟軟的,恐怕到口中也只剩下甜甜的了,他兩根手指在額間輕輕點著,覺得酒似乎上頭了。今日寶兒定親,並不只有定親,他帶著秋娘過來,李朝寧臨走時候對他說既然他已有家室,那她也準備給寶兒更改戶帖了。這明明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可真到了這一刻,尤其見到顧蓮池之後,勾起了不少回憶。
於是一個人呆了一會兒,喝了會酒。
女人腳步輕輕,端著茶就走了過來:“夫君,喝茶。”
林十三伸手接了過來,小姑娘立即從她身後探出一個小腦袋瓜來,圓滾滾地十分可愛。
女人指尖纖細,似不經意滑過他的手腕,輕輕把茶碗放在他的手邊。
林十三頓時捧起了茶碗,小錦屏站在桌邊,伸手指著紙包:“爹那是什麼呀?”
他笑眯眯地輕撫她的髮辮,聲音也輕:“是你姐姐的東西,等她回來問問她,她要是說可以了,再給你好嗎?”
小姑娘乖巧地點頭,又來拽他的袖子來回地晃:“爹,你不是說,到了京里就讓姐姐帶我玩嗎,等她回來了,我能跟她說嗎?”
她圓潤的小臉,肉乎乎的。
林十三不禁想起了幼年的寶兒來,滿眼全是笑意:“當然了!”
錦屏直說這就要上街找姐姐,喝了茶,男人站起身來,秋娘伸手來扶,卻被他輕輕拂開。
她默默退後,牽起了女兒的手:“錦屏,別鬧。”
出了屋子,李厚在院子裡晾曬藥材,林十三大步走了出去,說是要幫忙,可人不等到跟前也不知絆了什麼上,竟然結結實實摔了一跤。秋娘連忙跑過來,李厚快人一步,低頭來檢查他的傷勢:“先別動,我看看傷著哪沒有!”
七尺高的男人就那麼仰面倒在地上,李厚按著他的腿,抬頭看著他:“十三叔,這疼嗎?”
天空當中,朵朵白雲各種形狀緩慢漂移著,林十三怔怔看著,苦笑出聲:“厚啊,有點疼呢!”
李厚用力按壓,更是緊張:“有點疼,哪裡,這?有點疼是多疼?”
林十三輕輕道:“比我想的疼。”
他似乎醉了,又似乎睡著了,說完話就閉上了眼睛。
秋娘知道他不喜歡女人碰觸,也不敢輕易上前去扶,李厚招呼了兩個小廝費了好半晌的勁才給人抬進了廂房去。秋娘留下來照顧醉酒的他,一時間院子裡又安靜了下來。林十三到底是習武之人,摔一下也沒什麼大礙,李厚才從他的屋裡出來,就瞧著紫玉一臉為難地站在樹下,沈江沅不知道拿著什麼東西去而復返,正央著什麼。
李厚上前兩步:“怎麼?”
沈江沅連忙一溜小跑:“表哥,我是來……”
話未說完,李厚已然一指頭指向了他:“注意措辭。”
沈江沅已然來到他的面前了,自動忽視掉他的不喜:“謝謝表哥,我在這等一會兒寶兒就好,有個東西是要還給她。”
李厚:“……”
論起厚顏無恥來,他還是略遜一籌。
也只要讓他進了大屋,讓紫玉好生招待他了。
林寶錚出去巡街,一早就給這爛攤子扔給他們了,李厚憋不住一肚子火氣,又不能發泄在沈江沅身上,氣得掀翻了簸箕,藥材撒了一地,到處都是。
和林寶錚巡街,最擔心的是什麼?
現在最擔心的不是有地痞鬧事,也不是有殺人案件,而是怕就怕口舌紛爭。
流言蜚語多了,對於一個姑娘家,就像鋒利的刀刃一樣,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可上了街,才發現賈明的擔心真的是多餘的。
這姑娘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街上的小攤販看著林寶錚的目光也都是憐惜的,走了一路,給了一路好東西。
流言蜚語已經變換了風向,三人巡了兩圈,到了晌午,合計著在街邊吃點干饃饃。
才坐下一會兒,日頭就偏過了中。
林寶錚捧著水碗喝水,賈明在旁嬉笑:“其實我們心裡都明鏡似地,陸家這小公子可不是被鬼迷住心竅了,他是被那些榮華富貴晃花了眼,成天跟著人公主後面轉,早忘了自己的身份,真是忘恩負義。當然了,說到底還不是咱們陸大人想太多,就是可憐你了。”
雖然分開了,但是陸離還是陸離。
寶兒是不會說陸離的壞話的:“陸離不是那種人,退婚就退婚,我有什麼可憐的。”
賈明嘻嘻地笑:“得了,別把我們都當瞎子,起初我們也以為是你太魯莽了,但是這兩天眼看著陸小公子跟著公主來來回回的,誰不明白怎麼回事啊!”
寶兒捧著水碗,喝了口水,吐了個泡泡:“都說了,陸離不是那種人。”
話音剛落,賈明的眼睛都直了。
他看著街頭上突然出現的一對少年少女,暗叫不好。
林寶錚放下水碗,才要站起來,賈明給趙秦使了個眼色,兩個人當即一左一右給寶兒按了回去:“哈哈你說得對,他不是那種人,現在天色還早呢,你再喝口水,我也喝口水,咱們一起走!”
寶兒坐下,疑惑地看著他們兩個:“我喝飽了,也該去巡街了,你們要是還想坐會,那我就自己先去也行。”
趙秦退後一步,遮住了後面,賈明攔著寶兒,不叫她回頭:“誒呀,誒呀我肚子有點疼,這是不是剛才吃太多了呀……”
寶兒無語,不過很快她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只聽一聲嬌喝,李靜興高采烈地奔著她跑了過來:“寶兒!”
少女回頭,李靜在前,已然快步走了過來,在她的身後,跟著低著頭恨不能鑽進地fèng里的陸離,以及李靜的侍衛隊。都是認識的人呢,她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對李靜躬身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