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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身站在屋檐下,飄落的雪花落在他的眉眼間,是那麼的冷漠。
那人躬身後退,忙遮著臉退去了。
朝寧手裡還拿著青布小包,忙對著顧修擺了下手示意:“額我是要去林大哥那給他送點東西。”
顧修不以為意,嗯了一聲。
這院裡的侍衛隊和小廝全都不在,想必他也不是想讓別人知道。
他就站在屋檐下面,不等她走過來,一腳將石階上的長琴踢了下來,咣當一聲,琴弦又嗚的一聲。
李朝寧低頭,蹲了下來。
掉在她面前的是一架長琴,此時琴弦不知斷了多少根,琴身也摔破了皮,此時上面落著幾片雪花。
她伸手撫去雪花,將長琴抱了起來,走了顧修的面前,遞給了他。
既然是舊物,必當有非但的意義。
顧修單手接過,看著她:“沒有必然回頭撿起來的東西,撿它幹什麼。”
她當然沒辦法回答他,只是笑笑:“我去找林大哥有點事。”
說著,緩步與他擦肩。
他手一動,輕撫琴身,抬眸看著朝寧的背影終究也是轉身,回到了屋裡。
窗前很快出現了他的影子,可此時朝寧卻已經快步走到了林十三的門前,她輕輕敲門,伸手抿了下耳邊的碎發:“林大哥!在嗎?”
林十三的聲音很快傳了出來:“進來吧,在的。”
她推門而入,好奇地左右看。
林十三的屋子和他母親之前住的大同小異,都是簡單的幾乎什麼都沒有,朝寧沒有看見男人的影子,頓時站定:“林大哥?”
她站在屋裡,正要轉身,一個倒立在樑上的人頓時從上面滑行到了跟前,林十三那光頭上冒出的青茬,倒著撞進她的眼底,嚇得她後退了兩步,心裡砰砰直跳:“我的天!”
林十三嚇到她了,哈哈的笑:“就知道能嚇你一跳!”
朝寧無語,拿了青布小包遞到他面前:“冬天天也涼了,總該換雙鞋了,我瞧你還穿著那麼涼薄的,將來怕是要落病的。”
十三擰身跳了下來,伸手接了過去。
打開一看,裡面放著一雙不可思議的棉靴子,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式。
他撓撓頭,抬眼看著她,如臨大敵:“給我的?”
朝寧點頭:“你試試。”
他看著她,頗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我我娘說姑娘家送的東西,可不能隨便要。”
林十三總是這樣,看起來嘻嘻哈哈,其實心底最是古板。
她被他這副模樣逗笑:“第一,我不是姑娘了,我是姑娘她娘,第二,知道你心裡有人,沒有別的想法,放心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的也是,那就謝謝了。”
男人脫了自己的鞋,飛快將鞋穿上了:“好像很適合,也很暖和。”
朝寧看著他來回地跺腳,歡快地像個孩子,心裡也生出了些歡喜來。
孤男寡女,到底不應久留,她鞋也送了,抖了抖青布包裹皮:“合適就好,我回去了。”
林十三趕緊脫鞋:“我送你。”
她已經轉身了:“這麼近,送什麼。”
的確是很近,院子裡燈火映著雪地,他轉身點了一盞燈籠,送了她的手裡去:“那你拿著這個,好走路。”
她點頭,提燈出了他的屋子,房門在她身後輕輕閉合。外面冰天雪地,凍得她狠狠打了個冷戰,似夢初醒。李朝寧輕笑一聲,再不猶豫,快步走了回來。
順著原路往回走,這麼會功夫雪卻已經停了,只剩北風嗚嗚地吹,院子裡一角不知什麼動靜,聲響大得很。
她抬頭張望,看見顧修不知拿著什麼,正傳著雪。
火紅的燈籠在她身旁,火紅一團,他回眸:“回來了?”
李朝寧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過去:“嗯,林大哥總也沒有個人照顧,我給他送雙鞋去。”
她搓著手,站久了腳下也涼,抬腳動了動。
顧修看在眼裡,伸手解開自己的斗篷帶子,轉身走了過來。
他兩步到她面前,伸手一抖,斗篷就披了她的肩頭,仔細繫上,才後退站住了:“天冷,回吧。”
朝寧未動,眉眼間全是笑意:“人人都道信陵君冷漠不近人情,我倒覺得你是個好人,只是別人不懂你,你不說而已。”
他滾著雪球:“我不是好人,臆想而已。”
她笑,也不矯情,裹緊了斗篷才覺得身上暖和了許多:“不,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顧修滾了個幾個小的雪糰子,在前面嘗試著放在一起,可從來沒做過這樣的東西,總是不能合成一大團,來來回回的做無用功。朝寧跟在他的身後:“你這是在幹什麼?做雪人?”
他站直了身體,有些懊惱:“蓮池跟喜童說明天要堆個雪人,橫豎也睡不著,先堆著。”
原來是為了兒子,李朝寧將燈籠掛在了一邊的樹杈上面:“你看,你明明是在意他的,那為什麼不待他更溫柔些呢,你心底的怎麼想的,就怎麼和他說,他從小沒有母親,父親總不理會他,他不恨你才怪。”
她捲起袖子來,呵了手,上前一步彎下了腰。
朝寧動手將兩個雪團拍在一起,用雪包住了來回的滾,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大雪球。
顧修:“……”
他弄了半天,不如人家上手片刻。
從來不善言辭,奶娘也是這麼對他說的,蓮池已經沒有了母親,不能再沒有父親。
彎腰學著她的模樣,也滾起了雪球來,他嗯了聲:“從前我對不起他娘,現在對不起他,你說得對,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他總問我阿青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能跟他說些什麼。”
朝寧和他各自做了兩個大雪球,她教他怎麼做雪人的身體,一時間身上都是雪了:“寶兒從前也總問我她爹的事情,就照實說,孩子渴望有親人疼愛是很正常的,既然你不能給他個母親了,那就想辦法彌補些,總比冷著他強。”
顧修怔住,隨即抿唇:“我原來以為,和阿青這麼過一輩子,也很好了,沒想到她會早早去了。”
她白了他一眼,輕笑出聲:“我原來還以為,和常生能過一輩子呢,可現在看來姻緣難以圓滿,人生也沒有永遠,阿青有你和林大哥這麼記掛,也是死得其所了。”
他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蓮池問我,他娘是不是被人害死的,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他。”
李朝寧嚇了一跳:“這話怎麼說?”
顧修轉過身去,折下了樹枝來插在雪人的兩邊當做胳膊,伸手修了修雪人的臉:“說來話長,沈家於我有恩,幼時若沒有沈家扶持,早就沒有我了,後來私下裡沈伯父對我說,讓我娶沈家女,我應了,我和她青梅竹馬,以為這就是一生了,可後來……”他嘆了口氣:“沈家掌管國庫皇商,嫡女是要送進宮裡的,後來沈家幾次派人登門再提起婚事,我便抬了阿青進門。”
這話說得不直白,有點繞。
朝寧仔細品這話中意思,靜靜聽著他說話。
顧修仰臉看著漆黑的夜空,身形頎長:“阿青是我的丫鬟,也是我身邊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她見我醉酒整日頹廢,規勸我好生生活,同我說喜歡我,哭得特別厲害,我並不知十三喜歡她,便抬了她進門。後來有了蓮池,誰知道她產下蓮池竟是撒手人寰了,這些年一直以為她是產子身亡,現在看來並不是,當年定然有人害她。”
他拿著準備好的石子給雪人做了眼睛:“歷經兩個月的追查,現在已經有了眉目。”
李朝寧一時還有點想不通,靈光乍現之時,忽然想起了晚上那人送來的琴來,指了指院裡:“那個……那琴,是沈貴妃派人送來的?”
顧修點頭:“是當年琴。”
當年琴,當年情,她一下想起個人來:“你們……”
他看著她:“我只能盡力照顧她父兄姐妹,再無別個,可如果阿青的死當真與她們有關係,那另當別論。”
總覺得哪裡不對,李朝寧重新理順了下思緒,從前和顧修有過婚約的是庶女沈曼,他對沈家對她也多有照顧,但是從他口氣當中,卻似乎沒有她什麼事,父兄姐妹,父兄姐妹,她赫然抬眸。
李代桃僵。
第四十章
明明是個青色最簡單不過的棉袍,袖口和下擺處各繡了小花,頓時不簡單起來。寶兒穿在身上,美美的。
她一早起來,連打了幾個噴嚏,表哥給她沏了姜水喝了,表姐給她拿了新棉袍來,叫她換了上。清止手巧,給她做的棉鞋,鞋面上也都繡著小花,配著這套,她給寶兒編結的辮子上面,一左一右各自飛飛著,也戴著珠花。
棉袍臃腫,寶兒穿起來圓滾滾的,她爬上柜子將自己抄寫的大字拿了下來,:特意到了母親跟前。早起北風更冷冽了些,朝寧在裡間的躺椅上面躺著,一副懨懨的模樣。
小姑娘蹬蹬蹬跑了來,舉起了自己的課業來:“娘,我昨天沒有抄完就睡著了!”
李朝寧臉色略白,坐直了身體,對她笑笑:“足百張了呀!”
寶兒的臉頓時紅了:“不是啊,我沒寫那麼多,才寫不到五十!”
她向來不會說謊,朝寧一指頭點在她的鼻尖上了:“那怎麼有一百張?難道我寶夢裡寫的?”
寶兒也是不確定:“我做夢了,夢見蓮池哥哥寫字了,可他怎麼會寫我這樣的字不可能!他寫字可好看了!”
朝寧目光溫柔:“那你就得去問他了。”
寶兒點頭:“我去問問,回來再重寫。”
她轉身要走,回頭了又回頭看著母親,一下撲了面前摸了摸李朝寧的手,發現她指尖冰涼,再看她的臉色,頓時皺起了小臉來:“娘,你臉色不好,是病了嗎?”
多麼暖心的孩子,朝寧傾身將女兒擁在懷裡:“嗯,有點頭疼,今日告假歇歇。”
她貼著寶兒的臉,滿心滿懷的歡喜。
寶兒抬手摸了她的額頭,退出她的懷抱:“那娘好好休息,我出去找蓮池哥哥問問,回來寫好字再拿去給夫子看。”
朝寧看著她乖巧地走開,重新躺會躺椅里去。
昨天晚上在外面被風吹著了,早起頭疼。
一夜都在噩夢當中度過,她不明白顧修為什麼那麼輕易地將那麼大的秘密說出來讓她知道。他這個人什麼事都放在心裡,不善言辭,按著他的意思,與他有過婚約的應當是入宮的沈貴妃,而並非是將軍府的那個沈曼。也就是說,沈家的嫡女和庶女偷偷掉了個,李代桃僵這種事到了皇帝面前,那叫欺君之罪,隱藏了這麼多年的事情,他突然攤在她的面前,只叫她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