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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江沅推著顧蓮池往回走:“誒呀呀我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這可如何是好……啊三叔!”
沈家只有兩個兒子,顧修認了乾親以後成了老三,沈家也是子嗣極少,小一輩的就這麼個寶貝沈江沅自然嬌寵得很,幸好這孩子雖然在寵溺中長大,但是戒驕戒躁這四個字做得最是好的。
沈江沅也是顧蓮池身邊難得能說上話的人,顧修對他點了點頭,再看自己兒子那張漠然的臉,不由皺眉。
也不等他再說別的,屋裡忽然衝出來一個丫鬟:“不好了!不好了!王爺,我們夫人鬧著要抹脖子呢!”
沈曼成婚以後,沒少抹脖子,要是真能抹早死八百次了,顧修手一抬指了院裡:“去跟你們將軍說……”
他不回頭,反而往一邊去了。
院子裡一吵嚷起來,李朝寧自然也聽見了。
寶兒將常遠山推開了去,鳳棲也到了她們的面前,朝寧低頭給他背了起來,又牽了寶兒的手,這就要走。
常遠山的小廝來福從老太太院裡趕了過來,只說老太太昏過去了,一邊是親娘,一邊是鬧得不可開交的沈曼,一邊是李朝寧帶著兩個孩子,男人抿住了唇,趕緊叫來福先去趕車送這娘三個回去,什麼事情都得壓後再說了。
來報信的丫鬟是沈曼身邊的,一眼看見朝寧竟然是那個神秘的女醫,目瞪口呆。
常遠山也推了她一把:“趕緊去看看你們夫人,別叫她干傻事,我看看我娘去去就回。”
真夠亂的,朝寧趁機帶著孩子出了將軍府。
來福恭恭敬敬引了她出去,可人卻不坐他車,非自己走了。
他站在門口左右看看,忙回了院裡稟報老太太去,再不敢耽誤。
出了將軍府,李朝寧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她的腳步很慢很慢,仿佛有心事一樣。
李鳳棲早從她背上下來了,此時和寶兒一起相扶著跟在她的後面。
女人的腰肢很細,每走一步都像是想了很久,寶兒在她後面怔怔看著她,也隨著她的步數慢慢地走,鳳棲靠近她的肩頭嘆了口氣:“完了完了,看這樣子你是做不成寶小姐了,唉害我白替你高興一場。”
寶兒不為所動:“你閉嘴。”
鳳棲嗤笑一聲:“怎麼啦,還不叫我說話了,我可是為了你好。”
寶兒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好沒趣:“生氣了?說話呀?”
寶兒抿唇:“我不想說話,別和我說話。”
這麼一會兒也才走出去不遠,李鳳棲可是怕她真發火,一看那麼大力氣拳頭真落他身上可不是好玩的,兩個人光顧著說話也沒注意前面,李朝寧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步子,差點撞到一起。
女人回頭對著她們笑,讓寶兒背起鳳棲來,和她一起並肩著走。
寶兒天生神力,背著比她小一圈的李鳳棲毫不費力,朝寧腳步輕快了許多,恢復了往日的溫柔:“寶兒,有件事娘想你記住,你仔細聽好了。”
寶兒當即應下:“嗯。”
李朝寧從腰間的錦袋裡摸出個紙包來,平日總給寶兒備著糖,她打開紙包來往前一揚,糖塊頓時散落在面前的土堆里,砸出了幾個小坑來,女人向前兩步又踩了踩:“這個世上,突然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你記住娘的話,你總要接受這些突如其來的失去。比如你剛要喝的水灑了,比如有些原本喜歡你的人不喜歡你了,又比如這些你心愛的糖,突然掉了地上被人踩一腳,都髒了。當你做什麼事都於事無補,那就不要彎腰去撿它,已經破爛的東西不值得你彎腰,不要哭也不要難過,這些糖即使你拿水洗過也是被人踩了,想著過去的甜,不如去找以後的甜,再想辦法買一些就是了,明白嗎?”
寶兒點頭:“明白。”
朝寧摸了摸她的小辮子,不由輕笑:“可能你現在不太懂娘的意思,等你長大就明白了,有些東西是不能留戀的。”
女人揉了揉女兒的小臉蛋,叫她們在邊上等著,轉身去了路邊攤販那裡。
寶兒乖巧地站著,低頭看著土堆里的糖。
李鳳棲在她背上無語地嘆了口氣,摟了寶兒的脖子跟她小聲咬耳朵:“寶兒你這個一根筋的,可千萬別聽娘的啊,東西掉地上了,要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當然不稀罕撿起來,這得分什麼事,如果是到了不吃這東西或者沒有這東西就死翹了,那就撿起來湊合吃湊合用,如果有的選擇,那就不要了。”
寶兒的腦子裡還是娘親才剛說的話:“可我娘說……”
鳳棲企圖重新給她洗腦:“打住打住,你要明白,有些事情不能那麼絕對的,像我,我從前在好人家生出來的,穿金的戴銀的要什麼有什麼,就不用……”
話未說完,寶兒已經目瞪口呆了:“真的啊,那你家在哪裡?”
成功被她帶跑題的鳳棲也難免傷感起來:“沒了,人總是這樣的,不吃過苦不知道什麼叫苦,就像我祖奶奶跟我說過的話一樣,她說人這輩子除了吃苦,什麼都不能吃太多。”
這會母親看著沒什麼事了,寶兒也自然放寬了心。
聽著他提起吃苦了,她鄭重其事地嗯了聲:“我就不愛吃苦的東西,我愛吃糖。”
說起糖了,李鳳棲頓時一激靈:“現在咱們不說吃糖了,現在我問你,如果你三天沒吃飯了,地上有個包子,你是撿起來湊合吃了填肚子,還是繼續餓著?”
寶兒瞪眼:“我為什麼要三天不吃飯?”
他無語:“因為沒有吃的了,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明白嗎?”
寶兒抿唇:“那我娘和我表姐表哥呢?”
她是很認真的在想,微微低著頭,露出後頸一小片潔白肌膚,本來也應該是嬌生慣養的嬌小姐,照這樣下去就要被她娘養成一根筋傻寶了,李鳳棲白了她一眼:“我就問你,現在不吃這包子就餓死,吃了就能活命,你吃還不吃?”
也是該著,他話音剛落,李朝寧已經回到了她們的身邊,她瞭然地瞥了眼鳳棲,對寶兒攤開了掌心。
上面放著好多的糖,是她才在街邊買的。
寶兒腦子裡的包子自然全都扔一邊去了,頓時歡喜起來:“哇~”
女人對著她挑眉笑:“現在還覺不覺得地上的糖可惜了?”
那還可什麼惜,寶兒笑得十分開心。
李鳳棲當著朝寧的面,自然不敢再多嘴,乖乖叫寶兒背著再沒開口,三人這一共也沒走出去多遠,只聽叮鈴叮鈴鈴響,由遠至近,背後趕上來一輛古樸的大馬車,到了跟前車上的車夫扯住了韁繩,吱嘎拉住了木剎:“吁!”
車上還坐著顧蓮池的小廝喜童,對著她直擺手:“李大夫!李大夫慢行一步!”
李朝寧護著孩子靠邊,只見他將車簾一掀,露出了車內一大一小兩張俊臉來。
信陵君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上車。”
第十四章
車上坐著顧修父子,男人的目光淡淡在她身上掃過:“上車。”
在沈曼的院子裡看見信陵君的時候,朝寧就知道,他還會找她。想起林十三說的話,也不猶豫,帶著孩子們上了他的馬車。車廂很大,她坐在顧修的對面,攬住了寶兒在身邊,鳳棲和顧蓮池坐一起去了,都在裡面。
此時大地已然罩上了一層黑幕,車內掛著一盞柔和燈,隨著馬車的顛簸搖搖晃晃。
顧修靠在車壁上,微垂著眸一臉疲憊,等她們上車,反而不開口了。
朝寧掀開車簾,看見走過的路,是要送她回家,稍稍放心。
顧蓮池坐在最里側,馬車的暗角當中,陰影遮住了他半張臉。
寶兒回頭看著他,男孩的側臉線條俊秀,那雙丹鳳眼下,每次眨眼都能看見,長長的睫毛忽閃落定,那挺直的鼻樑亦或微抿著的薄唇,都顯得十分淡漠。他就那麼端端坐在角落裡,一身白衣分明就特別扎眼。這孩子的胸前,還抱著那個青布人偶,此時,人偶是扣在懷裡擁著的,看不見那張笑臉,露出後腦一塊空白來,說起來也是有趣,後腦勺上也是一張臉,這竟然是個雙面人偶,只不過這面似乎才是青布的正面,兩條八字眉,下面嘴口處也是向下,是個哭喪臉。
人偶有兩張臉,一哭一笑。
真有意思,寶兒目光灼灼,只盯著看得出神,生怕一轉頭就錯過翻面的樣子。
鳳棲無語地盯著她,真是個傻裡傻氣的姑娘,從上車就一直盯著人家看。
一直看,一直看。
他不敢鬧出太大動靜,伸手扯了扯寶兒的辮子,對著寶兒用力眨眼:你老看著人家幹什麼!
可惜寶兒吃痛,當然看不懂他的眼色,回頭還怒視他:“別扯我辮子,疼。”
她一出聲,惹得兩個大人目光都掃了過來,鳳棲訕訕地忙坐直了身體,寶兒不以為意,仍舊看著顧蓮池懷裡的人偶。青布編結成的兩個辮子,就垂在他的手臂上。
顧蓮池自然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抬眼看著寶兒,眸色漆黑。
寶兒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可窘迫之下剛一動要收回目光去,他懷裡的人偶突然被翻了過來,上面一張笑臉對著寶兒,似乎還抖了抖。他甚至還伸手理順了下它的小辮子和她的青布裙子。
見此場景寶兒頓笑,一笑臉邊還有兩個小梨渦,爛漫得很。
顧蓮池看著她的笑臉,慢條斯理地又將人偶扣在了懷裡,讓它後腦勺的哭臉對著她。
真好玩,寶兒看得津津有味。
鳳棲冷眼瞧著,故意撞了她的肩頭。
她回頭看他,偏人就好像不經意碰了她一樣,早轉過去了。
他本來是對著顧蓮池坐著的,此時垂眸間暗自嗤笑,面上一本正經地端坐一動不動。
寶兒毫不在意,可她剛一轉頭,他又撞來。
這點小動作自然被顧蓮池看在眼底,不過他也只揚起了臉,目光冰冷。
本來將軍府距離家門也不過一刻鐘的光景,早還走了一段,坐了馬車自然不過片刻功夫就送到了門前。在車上信陵君一直沒有開口,車一停下當即看向了朝寧:“讓孩子們先回去,我有幾句話問你。”
李朝寧本來上車就知道他找她所為何事,但是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開口,此時到了家門口,他說讓孩子們先回去,她這才明白過來。他不想當著孩子的面說那些話,從來權貴面前,那些自以為是的高貴老爺等人,有幾個將老百姓看在眼裡了,生死都隨便編排的個人,沒曾想信陵君雖然看著冷漠,實則心鏡豁達,倒叫她敬重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