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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一時摸不到頭腦,一臉懵態:“你這,你這怎麼生氣了?”
顧蓮池眸色一動,卻是垂下了眼帘來:“沈江沅棋高一道,著實令人佩服,說起來,他此行賑災是一舉兩得,既坐穩了沈家小善人的名頭,回京復命名利雙收,又令你和你娘牽腸掛肚欽佩不已。現在在我開口之前動身離開也是不願與我爭奪,看似風度,卻是算計好了的。”
寶兒無語:“人家走了,算計好了什麼呀?”
他冷笑一聲,薄唇微動:“算計你的心思,現在你只說沈江沅他人好與不好?”
寶兒猛點頭:“這還用說,好啊!”
他赫然抬頭,目光淺淺,看了她一眼又別開了:“讓你覺得他更好一些,他的目的現在就已經達成了。”
說起來,在他的眼中能看出一絲幽怨的意思來,寶兒還是錯愕的。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顧蓮池發脾氣和她生氣是因為她在夸沈江沅好,這種感覺在心頭繞了一圈,略微妙,她想了一下,義正言辭地拍了一下桌子,只待他目光又掃過來才又開口。
寶兒瞪他:“可是就算他比你好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喜歡你又不喜歡他。”
說著站了起來,走了他的面前,彎腰看著他。
就算他比你好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喜歡你又不喜歡他。
喜歡你不喜歡他。
萬般惱怒,頓時消散。
顧蓮池心裡像是掉落了各種糖條,酸甜苦辣纏繞,一抬眸就見她緊緊盯著自己的臉,也對上了她的眼:“看什麼?”
寶兒伸手,虛空描繪了下他的眉眼,眉眼彎彎:“再說我沒覺得他比你好,還是你好。”
還是他好?
顧蓮池頓時挑眉:“我哪裡好?”
若講待人仔細,誰也沒有沈江沅洞察人心,待人接物都叫人舒坦。
寶兒想了下,認認真真道:“你長得好。”
說著站直了身體,一邊撿起他的書扔了他的面前,一邊坐了回去嘀咕著:“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歡。”
她總是這般直白,不過很顯然,顧蓮池很受用。
他眉目間也柔和了下來,唇角微揚,壞心情頓時一掃而空!時間不早了,在屋裡都能聽見梆子聲,甜過一回,多疑的性子一時也改不過來,想起沈江沅顯然還不太放心,一手按在書上,拐彎抹角地想打聽剛才他們在外面又說什麼。
顧蓮池:“怎麼送了這么半天?”
寶兒也是剛好抬頭:“我親眼看見鳳棲死在我面前,你跟我說他沒有死,是怎麼得來的消息?”
萬萬沒有想到她一開口問的是常鳳棲的事 ,他微怔之餘,淡淡道:“他死了,我胡說的。”
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
他怎會隨口胡說這種事情,顧寶錚顯然不信:“說他沒死的是你,現在說他死了的也是你,我想聽實話,他還有活著的可能嗎?他要是活著的話,那為什麼要詐死?我才說了要給他做個衣冠冢。現在這個衣冠冢是做還不做?”
顧蓮池順著她的話道:“做個衣冠冢也不錯,嗯。”
寶兒見他不想說的樣子,站了起來:“我剛才在大門口,發現有個人偷看我,他就在暗地裡探出半個身子看我,我看得清清楚楚,追著他跑了能有二里路,我覺得這個人雖然帶著面具,穿著大斗篷,但是很像鳳棲。”
他幾不可見地皺眉,隨即別開臉去:“已經派人去核實過了,他的確是死了。”
顧寶錚愣了下,還待要問個仔細,敲門聲頓起,駐軍在外的趙將軍到了,小葉子連忙請進,寶兒見他有事,當即不再提鳳棲的事,轉身退了出去。
不想她前腳一走,趙將軍便拿出密信來,只說晉陽城並無異常,不見鳳棲其人。
顧蓮池嗯了聲:“說不定他已經到了臨水了,若他身份當真與質子有關,不可不防,回趙的幾條路都加派人手,牢牢看住。”
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自從行軍以來,事事料定先機手段雷厲風行,趙將軍也欽佩得很,當即一口應了下來,二人坐了一起又針對晉陽城的圍困討論一番,等人走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
小葉子送了他出去,反手關門。
顧寶錚說的那些話,他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這會見人都走了,也上得前來:“大公子容稟,才有人過來報小姐送沈公子出去時候,遇見歹人了,她追了能有兩里路,後來被人逃脫了。”
顧蓮池眼皮都未抬一下:“知道了,鳳棲的事不要對寶兒提起。”
小葉子不明所以:“小人不懂,小姐懷疑他的話,大公子豈不是省了一份心了?”
顧蓮池站起身來,腳步緩緩:“你懂什麼,常家受他所累我不管,但郡王府豈能被他牽連?對外宣稱他死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待我抓到他,定要親手了結他,以報兩箭一刀之仇!”
小葉子連聲應下,不敢再言語。
一夜無夢,顧寶錚早早被表姐叫了起來,她起床洗漱,糙糙吃了點東西,趕緊也跟著表姐到了院子當中,李朝寧已經准妥當,捧著一身現給鳳棲做的壽衣,林十三在旁拿著鐵鍬等工具。
不管李連衣怎麼問她,寶兒都絕口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一行人出門上了馬車,侍衛隊守護在旁,馬車行得不快。林十三之前就在山上看了一塊好地方,臨水城在江水邊上,領秀山山清水秀,馬車上不了山,就只幾個人跟著後面,林十三帶著她們,順著山路上山。
山上到處都是亂石和雜糙,越往山上去,風越是大。
林十三在山腰上的一棵松樹下尋了個好地方,開始帶人挖掘,李朝寧和連衣拿出鳳棲的衣服,整齊擺放好,放進小小的棺槨當中,只等大坑挖好了,這便放了進去。
朝寧口呼佛號,為他送行。
李連衣拉了寶兒跪下,戳了她一下就在入棺的時候開始放聲大哭,在車上的時候,她就告訴寶兒了,一會要哭,哭不出來也得哭,哭了對死去的人好,方便他再一次投胎。若是沒有昨晚,寶兒只怕也要哭出來的。可現在她怔怔看著林十三在墳前樹了碑文,卻是一聲也哭不出來。好在李連衣一個人都哭得呼天搶地了,也沒有人注意到她,墳前拜祭了一會兒,日頭便是出來了,李朝寧拽著寶兒,這就要下山。
領秀山高上上面,還有未全消散的薄霧。
灰濛濛的,被晨光映照著五光十色,山風吹拂在臉上,顧寶錚仰著臉,張望著遠處,掙脫了母親的手。
她回頭看向林十三,眉眼已彎:“爹,我們好久沒爬過山了吧?我想上山。”
說著催促著朝寧帶著李連衣先下山回去。
此時邊關還不太平,李朝寧自然不放心她在外面,不過她見林十三也是走了過去,他父女都是平常百姓裝扮也是些許放心,這就應了下來,侍衛隊護送她們姑侄下山,幾個人當即分開。
山上簡直是鳥語花香,這讓寶兒想起了和陸離一起上樹爬山的時光。
她記人都記好的時候,此時想起來,別有一番意味。
這兩天因為顧蓮池的原因,她覺心裡壓得發悶,想告訴娘親,又怕說,還沒個人能說。
此時鳳棲生死成謎,她來了山上,被風一吹,清醒了許多。
二人沿著山路,步步往上,領秀山上奇石林立,山路都是採藥人踩出來的,其實山頂是死路一條,早年能通往趙國的那條道,已經被斷崖隔絕開來。山上到處都是矮樹,寶兒走得很慢,仰著臉,似有迷茫。
林十三走在她的前面,回頭看著她,忍俊不禁:“我們沒心沒肺的寶兒,什麼時候也變成乖寶寶了,以前什麼事都跟爹說,現在開始也要有心事瞞著我了吧,嘖嘖嘖~”
他嘖嘖出聲,正是戳中寶兒心事。
顧寶錚嘿嘿一笑,仰臉笑道:“爹,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說怎麼能知道一個人是不是真心喜歡你呢,喜歡到非你不可,喜歡到願拿一切來換,這樣地步的喜歡。”
林十三嗤笑一聲:“你有了這樣喜歡的人?”
山上陡峭,他上到了一塊大石頭上去,回頭拉寶兒的胳膊,一個用力將她拽了上去。
寶兒背上有傷,有點吃力,有點喘了:“我我不知道,所以才問爹麼。”
越是往山上爬,越是沒有好路了。
林十三在旁折了一根長棍,讓寶兒拽著,他在前面引路:“你爹我這輩子都沒真娶個婆娘,你問我來,你是不是傻?”
說起這個事情來,寶兒頓時想起錦屏來,在他背後翻著大白眼。
到了峰頂,霧氣早散了。
父女二人坐在大平石上面,都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這領秀山的山頂斷崖下,便是各種山石樹木,再往下是江河的最深處,站在上面甚至能聽見浪花拍打過來的聲音,一浪接著一浪。寶兒雙腳盪在邊上,對著下面高喊了一聲我是寶兒,山里頓時迴蕩起了她的聲音。
林十三仰望天空,坐在她的身邊。
空中晴空萬里,見鬼了的連一片雲都沒有,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笑道:“大難臨頭時,多少同林鳥都成了分飛燕,是不是真喜歡一個人其實很好分別。有朝一日落了難,能為那個人將生死置之度外,那就是真的喜歡。”
寶兒想到,顧蓮池單槍匹馬在晉陽城前模樣,笑了:“嗯。”
她眉眼彎彎,心事似全然放下的模樣,林十三低頭看見,忍不住一巴掌招呼在她的後腦勺上面,惱道:“嗯什麼嗯,你還小呢不懂那些情情愛愛的都是浮雲,人生在世,男女還不都一個樣?建功立業保家衛國才是真格的,哪個要能為你連這些都舍了他是個男人麼,要說能為你死,爹告訴你,除了你爹我不作他想,聽見沒?”
寶兒後仰躲開他手,笑意更濃:“可我的親爹呀,你又為什麼舍了那些跟著我娘到處跑了?”
說起這件事了,林十三不禁黯然,山風吹著他的臉,這兩日沒有好好打理胡茬又冒了出來,他雙手一拄石頭面當即站了起來,張開雙臂迎起了風來:“所以啊!”
他對著天哈哈大笑:“所以說你爹我不是個男人,沒人喜歡啊哈哈!”
山谷下又迴蕩起了他的聲音來:沒人……喜歡哈哈……喜歡……哈哈他寬大的袍角被風一兜就像要飛走一樣,不知道為什麼,這場景讓她眼皮突突直跳,寶兒也站了起來,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她把人拽得往後一點站住了,才是開口:“爹,有一個人很喜歡我,為了我將生死也置之度外了,我也很喜歡他,但是我們之間,卻有一個萬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天理不容,我不知道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