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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了一會兒,在樹旁挖了一個坑,落葉都掃了進去,就讓它們都歸根,而自己,偏要帶著孩子們做個浮萍。心意已定,赫然轉身就能看見鳳棲乖巧的小臉,這個孩子一直扒著窗前看著她。
她對他笑笑,招手:“來,到娘這裡來!”
李鳳棲連忙下榻,拄著自己的拐棍一跳一跳從屋裡蹦躂出來了,朝寧坐在石墩子上面,給人也攬了過來坐了她的旁邊。秋風吹過她的臉,只覺心底的那絲絲涼意都吹散了去。
自從父兄都去世以後,就再沒有人讓她依靠了。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今天回來的路上被常遠山攔個正著,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牽連,但是他卻說孩子在,怎麼能沒有牽連,他甚至說如果她不去常家,孩子們也要帶回常家,他以為他好話說盡,卻不知是真正寒了她的心。
她對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女兒並不是他的女兒。
可他自然不相信,只說她誑他。
她盛怒之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回頭再對他說,兒子不是他的兒子,他只當她又說氣話。
她心裡很亂,看見李厚被人打成那樣,更是怒不可遏,心裡清清楚楚是誰幹的,可卻無能為力。看見顧修自然遷怒於他,可回過頭來也有些許後悔,實在不該一口回絕,應當給自己留有餘地。
李鳳棲坐在她的身邊,略有忐忑:“娘,你怎麼了?”
他漂亮的臉蛋上,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朝寧扶著他的肩膀,對著他嘆了口氣:“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鳳棲。”
男孩點頭:“娘,你說。”
她傾身將他擁在懷裡:“其實從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個特別聰明的孩子,你和寶兒不一樣,她是一根筋,想的都是孩子的事情。而從你對她說的那些話,我就知道,從前你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想的事情也比她多。你說的對,人從一出生就有高低貴賤之分,那麼現在如果有機會選擇,卻不知道你是還想和我們在一起,還是去更好的地方?”
鳳棲頓急:“娘怎麼這麼說,我自然是想和你們一起的!”
李朝寧伸手點在他的唇上:“相遇即是緣分,你仔細聽娘說,現在常遠山以為你和寶兒是雙生子,都是他的孩子。當然起初也怨我和他生氣沒有解釋,他想要你們去常家,現在娘給你一個機會選擇,如果你想過公子哥那樣的日子,就和他走。”
李鳳棲怔住了。
他從來沒想過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在腦中想了下今後,咬住了下唇。
朝寧坐直了身體,看著他的眉眼:“你長得可真好看,我也瞧過了,吃飯穿衣,就算是最邋遢的時候動作之間也自有風度。想必爹娘家世都是極好的了,想想,你要去常家還是留下來?如果你仍然想和我們一起,娘再想辦法,反正你的來路也有跡可循,娘去跟他說……”
鳳棲的腦海當中,是他慘死的爹娘,還有襁褓中的妹妹,那個本來應該叫鳳棲的孩子。
那個出生在冬天的孩子,是在睡夢當中去的。
他下意識摸了摸頸上的銀鎖,當即開口:“別說,娘別去說,我想去常家。”
就像是說的那樣,他真的是個非常聰慧的孩子。
朝寧點頭:“好,我知道了。鳳棲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如果是別人怎麼求著我,我也不會讓他叫我娘的,但是那日你說你喜歡寶兒,長大了要護著她,我忽然就覺得即使有了表哥表姐也是不夠,如果沒有我,誰又能能讓寶兒依靠一輩子呢!誰也不能……不管怎麼說吧,我留下了你,因為我喜歡你,你就和我小時候一樣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我爹和我哥哥一輩子都在教我如何做人,而你沒有。
他急忙表明心跡:“我先去常家,以後非要接娘和寶兒進門當大奶奶。”
她搖了搖頭,對他溫柔地笑笑:“不,那不是娘想去的地方,也不是娘想要的,不過既然你想去,娘有幾句話想對你說,你千萬記住了。人從一出生開始,就註定了有些人聰慧,有些人愚笨,你就屬於特別特別聰明的那種人。從來想要什麼東西自己就十分清楚,以後咱們不在一塊了,恐怕沒有人再和你說這樣的話了,聰明人最容易被聰明誤,做事之前千萬三思,小心得不償失,最終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時候悔不當初。”
鳳棲不以為意,此時心裡只剩下熱血澎湃。
朝寧見他去意已定,也是嘆息。
院門開著,一輛馬車這就停在了門前,常遠山下了車來,女人攬住了鳳棲的肩頭:“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重重點頭,只覺得機會稍縱即逝:“嗯,想好了。”
李朝寧握住了他的手,站起身來:“好,那為娘送你一程。”
說著彎腰,拽過他背在了背上。
第十八章
寶兒睡了一大覺,起來時候已經過了晌午。
李厚在桌邊擺弄著藥材,拿著醫書正逐一辨認,一見她醒了,頓時起身:“醒了?洗把臉精神精神。”
說著起身去打水。
榻上還睡著表姐李清止,寶兒低頭看見她側身躺著,腰上的薄被都踢了一邊去,伸手給拽了回來。穿鞋下地,左右看看也沒瞧見鳳棲的蹤跡,片刻後表哥端著水回來了,她上前洗臉。
洗了臉了,還沒瞧見鳳棲那個小壞蛋。
寶兒坐了桌邊,到處張望:“鳳棲呢?我娘呢?”
已經有半天沒有進食了,李厚怕她餓,又拿了甜糕乾果等物過來給她吃,一股腦都擺了桌子上面。
寶兒平時最喜歡甜的,或者是酸甜的東西,拿了果脯在口中含著,她抬眼看著表哥:“表哥,鳳棲呢?”
李厚嘆了口氣,坐了他的對面又開始翻書:“忘了他吧,以後就當沒這麼個人。”
寶兒吮著果脯,怔了一怔:“為什麼?”
李厚抬頭瞥了他一眼:“不為什麼。”
她眨眼:“不為什麼是為什麼,他上哪去了。”
李厚知道,如果不回答她,用不了多一會兒她就撇開不想了,才不搭理她。
果然過了一會兒,寶兒吃著甜糕就不再問了,李厚桌子上面的藥材分好了,這才合上書本。寶兒吃東西向來都是細嚼慢咽,很慢很慢,他回身又給她倒了水,心中一動又想起了一件事來。
小姑娘指尖上沾了不少甜糕的碎渣,偶爾抬起頭來看他。
這孩子從小就直,向來就有什麼說什麼,她最是相信娘親,朝寧對她說過的什麼話她都牢牢記住。
李厚拿了一塊糖,在寶兒面前晃著手指:“寶兒,表哥對你不好嗎?為什麼總想有個好哥哥呢?”
寶兒抬眸看著他,抿住了唇。
娘親不在的時候,一直是表哥做飯給她喝表姐吃,她更小的時候想有個爹,還偷偷管表哥叫過爹。其實她更想有個疼她愛她的爹爹的,表哥從某種程度上講,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早在心底取代了爹爹的地位,所以才想再有個哥哥的。
她先是不說,李厚拿了糖哄她,半晌才說:“等我有了爹爹,表哥再做我哥哥行不?”
竟說傻話,可少年竟是無言以對。
門裡是孩子爛漫的傻話,門外的人卻是聽得痴了,李朝寧靠在門邊,心中微澀。
寶兒從小沒有爹爹,受了不少人的白眼。
她雙手輕撫臉面,片刻之間,就恢復了唇邊的笑意,大步推門而入:“寶兒,娘的乖寶兒,幹什麼呢!”
寶兒笑,立即跳下了椅子,奔著她跑了過來:“娘,你幹什麼去了?”
朝寧拿出帕子來給她擦手和嘴:“誒喲喲看看你的小手,趕緊去洗洗。”
寶兒隨著母親去洗了手,又自己玩了一會兒,還是不見鳳棲的影子,過了晌午天也短了,天黑了鳳棲也沒回來,她終於察覺到不對,蹬蹬蹬跑了院子裡去找娘親。
夜幕降臨之後,微風徐徐。
李朝寧在院子裡考查李厚課業,石桌上面擺放著許多藥材,就讓他靠著味覺分辨。
姑侄二人正說著話,寶兒跑了出來:“娘,鳳棲呢!”
朝寧拉過女兒的手,也是笑:“你先回答娘一個問題,娘再告訴你鳳棲哪裡去了。”
寶兒靠進她的懷裡:“什麼問題?”
朝寧擁著她:“那個自稱是你爹的人你也見過了,他家的大宅子你也見過了,現在他想要把你們都帶過去生活,吃香的喝辣的,就像鳳棲說的那樣做寶小姐,你想去嗎?”
寶兒仰著小臉,不答反問:“娘不是說我們不去了嗎?”
女人點頭:“我當然不去了,可寶兒想去,也是可以去的。”
夜色當中,模糊能看見人影,寶兒到底也不是蠢笨得無可救藥,恍惚間有什麼東西在她腦子裡面一閃而過,她想起鳳棲對她說過的那些話,一口一個寶小姐,那些揶揄人的話,也帶著那些落寞。
她想了好一會兒,李厚還以為她也想去常家享福,點了她的鼻子不由哼了一聲:“你要是想去,現在還不晚,只不過以後你再別認你娘和你表哥表姐,我們都是窮親戚,離得你遠些。”
寶兒仿若未聞,只是晃了母親的手,突然問道:“鳳棲去了對嗎?”
朝寧笑,嗯了一聲。
知女莫若母,她抱起女兒來摟在了懷裡,又細細叮囑了一番。
她和鳳棲在常遠山面前,故意難捨難分,已經讓他信以為真。常遠山見她始終不肯入府,也是左右為難,從情義上他難捨朝寧,才如今講他恐怕難護她周全入府。這母子二人在他面前演了一出分別痛哭的好戲,他到底也是憐她失去愛子,寶兒就說暫時讓她養著了。
李厚也覺自己剛才真是多心,寶兒何曾會有那樣的想法,這孩子實誠又簡單,斷然是不會因為那些東西離開家的。
他收拾了藥材,剛要進屋,就聽院門咣咣響了起來。
有人敲門,作為這家的唯一男人,他當即上前,吆喝了一聲:“誰啊!”
打開院門,只見一個大紅燈籠直接就杵了進來。
竟是樓子裡面的丫鬟,跪了地上連喊救命,說她家姑娘不得了了,叫朝寧快點過去給她看看。
人命關天的事情,不敢怠慢,李朝寧回身拿了藥箱這就要去,李厚哪裡放心,給寶兒攆了屋裡,只叫她們姐倆在一起坐著,關好房門這才隨著姑姑一起去。
也就是一刻鐘的功夫,也許他們都不曾走太遠,院門就咣咣又被人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