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朝寧也笑:“嗯,藥方我已經給了李厚,以後他在京中顧看著些,你多練練腿,用不了半年,會好的。”
顧蓮池抿唇:“什麼時候回來?”
她雙手過來捧他的小臉:“其實我很喜歡你,也很憐惜你,你和寶兒不一樣,你生在郡王府長在郡王府,從來金貴。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有兩句話希望你能記住,人在低處往上走,是步步高,人在高處時,是一不留神就會步步錯步步低,一念之間可保國安邦,一念之間可建功立業,一念之間也可不知進退落下馬來,你爹做事常常一意孤行,也常規勸著些。”
顧蓮池定定看著她,仿若未聞。
喜童在他身後嬉笑:“明天就走?就不能天暖了再走嗎?”
朝寧搖了搖頭,回頭收拾兩樣東西,李厚和清止都看著她,一時間竟是無人開口了,顧蓮池淡淡瞥了眼圍著母親轉的寶兒,更是氣急敗壞地自己轉了輪椅:“走,咱們回去。”
喜童推著他往出走,寶兒在後面又追出來:“蓮池哥哥,你要走啦?”
顧蓮池回眸,可終究也在輪椅的顛簸中出了門去。
朝寧抬頭看著他,李清止拄著拐杖撲了她的懷裡開始哭泣,李厚走到門前關好了房門,寶兒走了表姐面前,想要安慰她幾句,清止反身又將她抱在了懷裡,表姐的眼淚,落在她的耳邊,原本沒有半分惆悵的寶兒,此時竟也覺感傷起來。
李朝寧對侄女侄子萬千叮囑,只寶兒早早睡了。
一夜無夢,次日一早寶兒早早起了,她還惦記著那套金首飾,未還給鳳棲,前日她要表哥帶她去,李厚正是鬧情緒也不帶她去,她吃過早飯,只叫母親等著她,一個人就跑了出來。李清止哭腫了眼,給她梳頭的時候,直說她沒良心,還連夜給寶兒的裙子上都檢查了一遍,有破的地方都補上了。出了郡王府門前,街上還沒有幾個人,她拿著長盒子,不敢快走。
腳下都是冰雪,寶兒走得很慢,等她走了將軍府的門前,只見大門緊閉。
側門也是虛掩著,小姑娘走上前去,左右看看,並沒有人。
石階上的雪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了,她想了想上前敲門,不多一會兒,出來個小廝,探出頭看著她:“你找誰?”
寶兒笑笑:“我找鳳棲,李鳳棲。”
此時的鳳棲早已改名為常鳳棲了,而且一個看門的小廝怎麼知道他的名姓,上下看了寶兒一眼,連忙關上了門:“找錯人了!我們將軍府沒什麼鳳西鳳東的!”
側門咣地一聲關上了,寶兒無法,只得在門前等待,看看會不會有什麼人從郡王府里出來,說來也巧,也就一刻鐘的時間,遠遠的一輛馬車行了過來,她抬頭看見,好奇地張望。
想了想又怕給鳳棲惹麻煩,就刻意往旁邊站站,躲了大柱子的後面。
常遠山從車上下來,早就看見她了。
他拄著拐杖,站在了車下。
小姑娘忍不住探出頭來,露出圓圓的臉來。
她穿著青布棉袍,盤扣邊只有少許的刺繡裝飾,顯得整個人都圓圓的。
這孩子眉眼間不比鳳棲漂亮,但眼睛長得更有他的神韻,已經有兩三個月沒見過她了,他不叫人跟著,上前兩步,扯了扯唇,對她招手:“來,寶兒,來,到……到這來。”
寶兒眨巴著眼睛,見是他猶豫一下,蹬蹬蹬跑了過去。
面前的男人消瘦不少,他的兩條腿至今也並未痊癒,見她過來,臉色溫柔:“你娘知道你來這嗎?來找爹爹嗎?”
寶兒搖頭,繼而又點頭:“我找鳳棲的,有東西要還給他。”
她兩個小辮子上面,別無一物,半點飾品都沒有,常遠山看在眼裡,更覺愧疚:“鳳棲不在,懷信……哦就是你小弟弟體弱多病,孩子們都跟著老太太去廟上祈福去了,走吧,我帶你進去。”
他來牽她的手,寶兒卻是後退了一步:“我不去。”
她拿了長盒遞到他的手上:“那大叔幫我把這個還給鳳棲,跟他說一聲,我走了,我和我娘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回來。”
常遠山聞言皺眉:“我是你爹,不是大叔,再說你和娘要去哪裡?我怎麼沒有聽說?”
寶兒鄭重其事瞪眼:“不是,我有爹了!我爹是我十三叔變的,我娘說以後見了你可以叫大叔的,我叫林寶錚,是鐵骨錚錚的錚,珍寶的寶,鳳棲回來別忘記了告訴他,他讓我不說出去的秘密我沒有說,叫他好好活,以後我回來看他。”
正說著話,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
李朝寧到底不放心寶兒來常家,過來接她。
她掀開窗簾,揚聲叫了一聲:“寶兒,我們該走了。”
寶兒忙對常遠山揮手,蹬蹬蹬跑了過來,男人回頭,可不等他走上前來,朝寧已經放下了窗簾,寶兒上了車,馬車又駛離了去。他腿腳不好自然追不上,氣得扔了拐杖,到底喊出一聲朝寧來,可茫茫天地當中,連個回音也沒有。
寶兒上了馬車,發現車上裝了很多東西,她扒著車窗一看,已經是往大街上去了,頓時急了:“娘,這就走嗎?我還沒跟表姐表哥說一聲呢,表姐會不會哭啊!”
朝寧摸了摸她的小臉,輕笑出聲:“你表姐說見了你怕你哭,不送了。”
寶兒扁著嘴,只管扒著車窗:“可我也沒和蓮池哥哥說啊,而且我也沒見到鳳棲,就這麼走了,他們會不會很快就把我忘了呀!”
女人靠坐在車壁上,將手爐遞給她:“肯定會的呀,小孩子能記住什麼呢,就是你時間長了,也會把他們忘了的。”
寶兒又開心起來:“那就好,省得我不在,想起我他們傷心。”
她放下窗簾,抱著手爐倚靠了母親的身邊。
車一動,一個小包滾落下來,朝寧疑惑地拿起來看,卻是從未見的綢緞新包。打開一看,隨著馬車的顛簸,一個眼熟的雙面人偶就掉了出來,青布的衣裙和寶兒身上棉袍十分應景,包里還有幾樣玩具,寶兒探頭,啊地一聲:“這不是蓮池哥哥的東西嗎?”
朝寧想起臨行前,喜童探頭探腦的模樣,想必是偷偷放的。
寶兒拿過青布人偶來,將笑臉面對娘親,也是笑了:“哥哥送我的嗎?”
朝寧點頭,也不由輕笑。
馬車行得不快,很穩。
過了南大街,車夫忽然急急拉住韁繩,吆喝了一聲,母女二人都差點摔倒,扶住了。
李朝寧掀開窗簾探頭看去,呼嘯的風中,男人騎馬攔在車前,此時飛身下馬,提著一把小小的鐵鎩奔著她走了過來,顧修華服美冠,冷峻的臉上帶了一絲的急色,到了窗前,一提鐵鎩:“給寶兒的。”
他本來是去府衙旁聽,堂審未完就再忍不住沖了出來。
實在找不到理由,回去拿了鐵鎩這才追了來,此時看著朝寧淡然的眉眼,一時間又哽住了一般。
朝寧說了聲多謝,叫車夫綁著放了車上,抬眸看著他,抿住了唇。
不得不說,顧修從各個方面,都是一個令女人趨之若鶩的男人,也難怪有人放不下。
四目相對,她便笑了:“李厚和清止就勞煩管事幫忙照看照看,什麼時間見到林大哥了,也跟他說一聲,我說的那話也是當時病糊塗了,叫他別放在心上。”
男人伸手扶住車身,目光灼灼。
這個時候,寶兒從母親的懷裡探出頭來,也看著他:“謝謝大叔,這個鐵鎩跟我爹的一樣嗎?”
顧修聽見她叫爹,如夢初醒。
他後退兩步,牽住了馬兒韁繩:“據我對十三的了解,他並非無動於衷,男人先立業再成家,既然有這種想法,他應當是答應了的,只不過臉皮薄,一時說不出口。”
女人搖了搖頭,對他揮手告別。
馬兒不耐地刨著蹄子,顧修再不猶豫踩住腳蹬,飛身上馬。
朝寧也是放下了窗簾,仔細掩嚴實了,他高高在上,低眸看著馬車,終究是再未開口。
片刻,男人騎馬離去,凜冽的北風送著李朝寧母女,就這麼出了燕京城。
第四十四章
五年後
春暖花開,微風徐徐。
常州這個地方位於蜀地,而其中又以凌秀山一帶更為出名,凌秀山山地和平原地帶相輔相成,氣候過渡間溫度適宜,四季不怎分明。此處人傑地靈,自古以來就是出了名的山水好風光。
凌秀山下,有兩三小小村莊,黃昏時刻,炊煙裊裊,遠遠地站在凌秀山的山腰上一看,整個村子猶如置身在仙境一般。山腰處溪流從上蜿蜒而下,溪水淺淺,山中樹木鬱鬱蔥蔥,鳥語花香,各色的野花漫山遍野,不知名的蟲兒也偶爾跳過來跳過去,耳邊能聽見的,流水聲蟲鳴鳥叫聲,還有輕輕的風聲。
少年坐在溪邊,懊惱地扔出石子去,小石子咕咚一下落在了溪水當中,沒了蹤影。
他身形消瘦,雖然是羸弱之姿,但是劍眉星目,生得十分秀氣,看起來也就十三歲的模樣。連續扔了三四個石子,可連個水花也都看不見,少年更惱,一回身坐了在溪水邊上的大石頭上面,腳下胡亂踢了兩下,將野花踩在腳下:“可惡可惡可惡!”
溪水潺潺,他越想越是生氣,到最後竟然抱住膝頭將整個人都縮在了大石頭上面,眸色通紅。
正是又氣又惱,忽然也不知哪裡傳出一聲低笑來,這熟悉的笑聲讓他一下跳了下來:“誰?林寶錚!你在哪裡!”
他四處張望,回頭撥開一處樹枝,奔著林中走去:“林寶錚!你出來!”
又是一聲口哨,少女坐在高高的樹上笑:“我在這呢,你哪裡找去?”
她聲如鶯歌,就在他剛才撥開樹葉的那棵高樹上面,少年再掉頭往回走,仰臉看見青衫少女雙腿盪在空中,正坐在高高的枝椏上面低頭看著他,她口中還叼著個糙葉,兩手拿著幾枝柳條正在編結著什麼,見他終於發現自己了,一口吐了糙葉去:“陸離,你怎麼了?誰又欺負你啦?”
說著吊著樹枝從高處跳了下來。
林寶錚柳眉彎彎,眸如星月,巴掌大的臉上,全是笑意。
少女正落在他面前,她額前繫著紅髮繩,烏黑的長髮編成了一個大辮子垂在胸前,明明一張嬌俏的臉,卻和半大小子一樣穿著青布衫子,繫著條革制粗腰帶,給她的腰系得細細的。陸離退後兩步,看見小姑娘背後還斜背著她那把小一截的鐵鎩,威風凜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