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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君好手裡不知拿了什麼東西,幾步到了朝寧的身邊,叫住了她:“快敷一敷,看有沒有什麼感覺?”
他到她面前,竟然,竟然一把扶住她的臉,直接將手裡的長巾帕按在了她的眼睛上面,李朝寧後仰著臉,也伸手捂住了,兩個人就在十三的面前,站在一起。
那個人,那個人還攬過朝寧的肩頭,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坐了一邊石桌旁邊。
對面的三個婦人都咯咯地笑,顯然已經習以為常。
林十三定住了一般,動也不能。
宋君好剛才就看見他了,此時扶了人坐下才回頭:“這位軍爺,有什麼事嗎?”
十三如夢初醒,這才上前,他走了李朝寧的面前,目光灼灼:“朝寧,你眼睛怎麼了?”
他話音剛落,女人一把扯落了巾帕,揚起臉來看著他:“林大哥?”
她眸色漆黑,仔細盯著他的臉,男人長發束也束不齊整,臉上鬍子拉碴,只那熟悉的眉眼,還和從前一樣,她模糊的視線當中,總算看清了他的臉,一時間也有些許喜色。
她忙叫他坐,將巾帕遞給了宋君好:“沒什麼,就是前段時間眼睛被藥熏了,有時候看不清東西。”
才敷上的藥沫子,有的還粘在臉上,年輕的男人接過巾帕,順手還給她擦了臉。
林十三頓時皺眉,回身坐了她的身邊。
朝寧笑笑:“一晃幾年沒有見過了,林大哥怎麼找到我的?是路過常州嗎?”
他找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不過,見到人了,和自己預想的不一樣,十三見她口氣當中,雖然愉悅,但完全沒有驚喜模樣,心裡頓時涼了半截,眼前的男人對她照顧有加,自己反倒像是多餘的一樣,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勉強笑笑:“是路過常州,戰事方休,這幾年沒見寶兒,心裡惦念她,她和你沒在一起嗎?”
李朝寧輕輕搖頭:“沒有,她在陸大人家中,也有些日子沒見到她了。”
十三也起了身:“怎地隨便放別人家裡養,你不在身邊,怎能放心?”
陸大人能有哪個陸大人,他臉色不虞,才覺與寶兒錯過懊惱。
宋君好聞言不快地瞥著他:“這位大人此言差矣,村子裡原是有疫情的,把孩子託付給我姐姐姐夫照看,總比跟過來好得多,再說我姐夫堂堂縣官,對寶錚照看還來不及,還能害她不成?”
二人目光交錯,又輕輕別開。
林十三揚起臉來:“再怎麼說,孩子還在爹娘眼前才好。”
眼見著莫名其妙的,兩個人有點不對盤路,朝寧頓覺尷尬。
漫天的彩霞逐漸下移,氣氛不對,幾個幫忙晾曬藥材的婦人,也都紛紛告辭,要回家去了,李朝寧當即起身。她對她們挨個謝過,向前一步,這就要送出去,可連日來的疲憊,一時讓她腦中一空,整個人絆在小石頭上面,直直往前倒了下去。
朝寧閉上了眼睛,下意識驚呼一聲,本以為要摔出去了,可兩邊胳膊卻是都被人拽住了。
她站穩身體,回眸發現,宋君好和林十三都扶住了她,趕緊將胳膊從二人手中掙脫開來。
林十三也就罷了,二人多年以兄妹相處,很是熟悉,宋君好這人,卻是讓她有些顧忌的。
他這個人,是個讓人拒絕不了的人。
陸成風娶妾的時候,妾室帶來了不少陪嫁和一個半大小子,就是她的弟弟宋君好。
其實他比朝寧小了六歲,原來他姐夫陸老爺也給他提了幾門親事,可他正經八百的不去找媳婦,自從朝寧來到常州,竟然隨著她進了沙烏村,幫助她救治百姓。
宋君好對醫術也有些考究,也是忙了朝寧不少的忙。
三個月前,她病榻在床,他衣不解帶地照顧她,趁機與她說要娶她,嚇了她一跳。
可這幾個月以來,不管她怎麼拒絕他了,他也只是說他喜歡她,想娶她是他的事情,與她無關,他待她好,是出於本心,她既然不喜歡也不願意,那不必在意。
朝寧本來就不拘小節,此時一想反正也快離開常州了,躲也躲不開,也就隨他去了。
此時她心懷天下百姓,男女之情其實早已心如止水,再見到林十三,自然也無太大情緒起伏,她站直了身體,兩眼酸痛,更是沒什麼精神了,宋君好已然做好了晚飯,她就叫他去張羅飯菜,見天邊起了灰邊了,自己則收起了藥材。
簸籮里放著各種藥材,林十三是不認得的,他跟在朝寧的身後,有些手足無措。
宋君好端了飯菜在桌子上面,又出來叫他進門去坐,自己則跟著朝寧一起收拾藥材,偶爾他抬頭看著十三,目光當中卻也全是敵意。林十三隻看著她們兩個人,忙來忙去地,哪裡還坐得住。
朝寧回頭笑笑:“林大哥稍等片刻,這些藥材受不得潮,你先去坐坐。”
他一腔熱血,到了她的面前,如遭冷水,可沒心思坐。林十三起身出來,笑如洪鐘:“不坐了,既然寶兒不在這裡,那我去陸大人家裡找她,幾年不見,可叫我想死她了!”
女人轉身:“也好,你先去看寶兒,我將這邊安排妥了便去找你們。”
十三看著她的臉,微微點頭:“速速過來,京中有信給你,我一時來得及,忘帶在身上了。”
她心中一動,當即挑眉:“是李厚和清止有什麼事嗎?”
男人呵呵地笑,也說不出什麼柔情蜜意,只目光沉沉:“嗯,你快點來。”
說著,淡淡瞥了宋君好一眼,可再不猶豫,出門一把解開韁繩,飛身上馬。
待李朝寧再追出門口,人卻已經拍馬遠去了,沙烏村在凌秀山下,要到常州鎮上,約莫著得有半個時辰腳程,林十三快馬加鞭,還能快些,可他知道了寶兒的下落,此時卻不急於相見了,他既然說了有書信帶給朝寧,自然要回去先拿。
連人帶馬從凌秀山下一路疾行,待回到郊外紮營地方,已經過了兩刻鐘了。
他的副將正帶著人生著篝火,準備些野味,見他下馬,還嘻嘻對他擺手打著招呼:“林大人,見到嫂子啦?”
林十三將韁繩扔給一邊小兵,對著他舉起了鞭子來:“別胡說八道!抽你的嘴!”
篝火旁邊的兵將無不哈哈大笑,男人卻無心說笑,快步走了邊營去:“人呢?你們大公子呢?喜童呢?誰瞧見他們了?”
天都快黑了,本來應當接到的顧蓮池與他的一干侍衛隨從,竟然一個都不在。
也不知哪個奓著膽子上前低了頭:“大公子說氣悶,出去轉轉,到常州地界就直接走了,我們乾脆沒接到人。”
男人不由皺眉,信就在他身上!
第四十六章
後院裡,少年站在花圃前面,低著頭。
白天因為哥哥姐姐們的排擠,心情低落跑了山上去發泄,回來之後又因為課業沒有完成被陸成風訓了一頓,陸離晚飯吃得少,早早離了席,林寶錚吃東西向來很慢,看著他走了,也沒什麼胃口了。
宋姨娘是學佛的,很少計較什麼,兒子常常寡言少語的,也不在意。
她給林寶錚夾了肉丸子,看著她目光溫柔:“多吃點孩子,可別學陸離,一天到晚的胡思亂想。”
陸成風四十多歲了,家裡正室育有兩兒兩女,宋姨娘嫁給他時候是新寡,多年才有的陸離。寶兒心裡想著陸離的名字,捧著飯碗不由抬頭:“姨娘,陸離為什麼叫陸離呢?”
宋姨娘笑笑,繼續給她夾菜:“怎麼想問這個了?”
寶兒躲開了她的筷頭,放下了自己的空飯碗:“我吃好了,是陸離想知道,你們家大哥叫陸賢,二哥叫陸明,大姐姐叫陸環,二姐姐叫陸靜,到了陸離這,為什麼叫陸離呢?”
陸離不止一次對她說過,他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就像自己是個多餘的一樣。
宋姨娘似乎怔住了:“他不喜歡?怎從未聽他說過,離兒出生之後老爺見他唇紅齒白的,以為是個三姑娘,脫口而出,說他天生麗質,取名陸麗。可再一看是個男孩,才改了叫離,離,麗也;日月麗乎天,百穀糙木麗乎土,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老爺是喜歡他的,只怕這孩子總胡思亂想。”
林寶錚展顏一笑:“這麼一說,果然好名字!”
她歡快地起身簌了口,這就離開了廂房,平時她就和宋姨娘陸離一起,陸成風特意交代了,正室王夫人也千萬叮囑了孩子們,待她猶如上賓。出了廂房,遠遠地就瞧見陸離站在院子裡的花圃前面,不知看著什麼出神。
她輕手輕腳地上前,突然跳了他身後,這就撲了他的後背上面去:“哈!”
陸離差點被她撲倒,幸好看見了她過來的影子,早有準備,兩手這才托住她兩條腿,站穩了身子:“真是胡鬧,趕緊下來!”
少女摟住他脖子,兩條腿歡快地晃了又晃:“我不下去,我看你能堅持多久哈哈。”
他哪有多少力氣背她,陸離又不敢真的鬆手,只紅著脖子發惱:“快點下來!聽見沒有?”
少年腿一軟,單膝跪了地上。
平時好歹也能折磨他一段時間的,今日見他是真的脫了力,寶兒趕緊從他的後背上面跳了下來:“喂,你怎麼啦?”
陸離轉過頭去坐了旁邊的石凳上面,悶聲不開口。
她伸手入懷,去摸囊中的糖,片刻攤開掌心,上面放著兩三顆包著的糖塊,這就遞到了他的面前來:“給你吃糖。”
他別過臉去:“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
平時她總給他糖的,不要算了。
林寶錚當真自己剝開了一顆糖,她拍著他的肩膀,將宋姨娘的話學了一遍,她天生對那些之乎者也的反感,所以學的時候也學得顛三倒四,不過即使這樣,他也聽明白了,直問她是真的嗎,連問了好幾次。
小姑娘拍胸脯跟他保證,說他爹應當很喜歡他,才給他起名叫陸離的,他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可似乎有點晚了,少年抿著唇,這個時候再看她手上的糖時,她卻放入了自己的口中去。
林寶錚回身坐了他的身邊與他並肩:“甜~”
陸離:“……”
又過一會兒,夜幕降臨,少女一把拽他起來:“走,上街鬧花燈去!”
常州每逢十五都有鬧花燈的舉動,到了晚上,街道兩旁都是各種各樣的花燈,有競技得花燈的,有猜謎得花燈的,有隨緣贈送的,少年少女們戴著面具遊走奔玩,還有許多人專門等到這一天締結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