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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來娘親不反對她上戰場的同時,也悄然告訴過她,保住自己性命要緊,不許往前沖。

    接連幾日,李連衣都把姑姑掛在嘴邊壓著她,一見娘親抬手過來,嚇得寶兒真以為她惱了自己要抽她,這才往林十三的懷裡躲了躲,可李朝寧也不過是伸手過來,輕撫她的髮辮,竟是紅了眼睛:“寶兒,你可要好好的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特別難過。

    因為一下就觸動到了寶兒心底的那根弦了,她曾經也對表姐說過這樣的話,鼻尖一酸,人立即就撲了母親的懷裡去。李朝寧抱著她也是看了又看,旁邊看見顧蓮池在小葉子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這才放開她,把目光投向他。

    她們連日趕路,馬都累癱倒了。

    林十三出去牽馬,李連衣也忙著出去為他們收拾客房,一時間屋裡只剩下了顧蓮池小葉子以及李朝寧母女。顧蓮池傷勢並未痊癒,平時都不敢下地,今日也才第一次下床,朝寧讓他躺回床上,檢查他的傷口。

    寶兒是如何被困晉陽城,顧蓮池是如何單騎前往的,這哥倆都是怎麼負傷的,她已經從侄女的書信當中知道了個大概,仔細給顧蓮池檢查了一下,發現他傷的的確很重,真是差點就丟了命了。想到他為了營救寶兒,差點連命都沒了,她如何能不感動,親手合上他胸前藥布,她伸手握住了顧蓮池的手,目光是一貫的溫柔,隻眼底含淚。

    寶兒站在娘親身後,聽見她對顧蓮池說:“我和你爹成親這麼長的時間,真是沒有想到,你這孩子竟是這樣良善,寶兒有你這樣的哥哥是她的福氣,我真不知道對你說些什麼好,真的是萬幸你們死裡逃生都回來了。”

    她腦中警鐘大響,忽然看見顧蓮池透過母親的肩頭看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長。

    她腦子裡有點亂。

    越是這樣亂下去,她越是清醒了。

    終於明白過來顧蓮池扣住她手腕,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他說既然現在認了,以後就不能反悔。

    他想對她娘說他們倆的事!

    不管怎麼樣,這個時候,萬萬不能和她娘說的啊!

    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她見顧蓮池張口欲言,連連在李朝寧身後對他擺手,口中無聲地說著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李朝寧擦著淚水,還和顧蓮池絮著家常:“你爹也知道你受傷了很是惦念,你這孩子也是,除了軍務就再別的話跟他說了嗎?書信往來里,也交待一下你的傷勢,當爹娘的都這樣,平日再怎麼不和,到了關鍵時候父子親情也錯不了。”

    顧蓮池的目光就那麼定定看著寶兒,眸光微動。

    她雙手合十,求爺爺告奶奶地在母親身後對他點著頭,急得額頭上直冒汗。

    李朝寧拍著他的手讓他好好休息,叮囑再三:“好生休息,我給你們再配點藥,你傷得比寶兒重,也得注意休養。以後你們兄妹相互扶持,我和你爹都欣慰得很。”

    他垂下眼帘,到底是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

    顧寶錚可算是鬆了口氣,在袖口裡拽出手帕來擦汗,結果心亂如麻一不小心還掉落了地上去,她一時間忘記了背後的傷,才一彎腰頓時啊的一聲,不敢再動了。

    李朝寧聽見她動靜連忙回頭,扶著女兒站直了,給她撿起了手帕:“怎麼出這麼多汗!”

    寶兒嘿嘿直笑,心虛得很:“才喝了兩碗熱湯,虛得很,虛得很。”

    朝寧扶住了她的胳膊,這就往出走:“我扶你回去,我也看看你傷處,好一起配個藥,到底是個姑娘家,聽你表姐說腦門上配了去疤的藥塗了幾天了?讓娘看看,別的地方也就罷了,臉上留疤可就不好看了。”

    寶兒隨著她的腳步往出走,沒心沒肺地笑:“有疤也不怕,我們營地里有個大刀王老五,其實娘你不知道他人長得特別魁梧,但是他手特別笨,空有一身力氣,他那個人心軟得不行,就是臉上好幾道疤看著凶,憑著這個每次上戰場都讓圍上來的小兵嚇得破膽,其實他偷偷跟我說他更害怕呢哈哈有意思嗎?”

    李朝寧:“……”

    寶兒繼續笑:“我腦門上要是留兩道疤的話,正好也長點凶像,最好能嚇得敵軍聞風喪膽!到時候我就起一個外號,亮出來十里八里都不敢留人的那種……嗯叫一劍封喉寶奶奶怎麼樣嗯?娘你說怎麼樣啊哈哈……”

    她一開口像話嘮似地到處胡扯的時候,多是有遮掩的事情。

    知女莫若母,朝寧推著她走了出去,捏著她的手腕,臉卻冷了下來:“乾笑一點都不可笑,你有什麼事情瞞著娘了,說!”

    這個時候,屋裡還聽見顧寶錚誒呦一聲,然後聽不著動靜了。

    小葉子在窗戶邊上看見娘倆去了寶兒的房裡,回過頭來嘆息,才要和自己主子分析一下寶兒什麼心態,卻見顧蓮池不知什麼時候翻了個身,背對著外面了。

    跟在他身邊久了,也知道這是不想說任何話的意思。

    這就不敢吱聲了。

    寶兒隨著娘親進了房裡,李朝寧的手還擰在她的耳朵上面,擰得她生生得疼,她誒呦了幾聲,邊走邊是告饒:“娘快放手好疼啊好疼啊,沒有什麼事瞞著你,沒有啊!”

    朝寧推著她坐了門口的椅子上面,終於放開她了,抱臂站在她的面前:“你和顧蓮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我看他剛才看你好幾眼,你是不是又有什麼禍事了,他替你瞞著了?現在沒有別人,你告訴娘,不管什麼事,娘替你做主。”

    寶兒心裡撲騰撲騰直跳,抬眼看著李朝寧。

    她看了好半晌,好半晌,在母親面前,其實她真的沒有什麼秘密,什麼事都可以倒出來對娘說,因為她的娘親不會像別人一樣迂腐。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她在豁出去了都交待了,還是從長計議當中猶豫不決,到了最後不等開口還是先吁了口氣,這口氣就像是把她的所有勇氣都耗盡了一樣,一下子腦子就空了。

    朝寧挑眉:“說呀?”

    寶兒撫額,又過了片刻,幽幽說道:“鳳棲死了,娘,這件事你知道了嗎?”

    這件事李朝寧也是在李連衣的書信當中得知了,聽見寶兒說起,也是唏噓,以為女兒擔心她傷心才瞞著她,上前一步將女兒擁在了懷裡,嘆了口氣:“我知道了,那孩子為國捐軀,也算英勇了。”

    一提起鳳棲,寶兒是當真感傷起來,尤其他臨死前,對她說的那些話。

    他說他喜歡她,他說不讓她忘了他。

    他說那年在營地,親她的那一口不是燒糊塗了,是求不得心苦。

    這件事她都沒有對顧蓮池提起過,此時更覺得自己歡歡喜喜的和顧蓮池有這樣的情緒,愧疚得很,更有了一個不能對娘親說出口的理由了,伸手抱著朝寧的腰身,就在娘親的懷裡蹭了又蹭:“娘,我們給他先安置一個衣冠冢吧!”

    朝寧點頭:“嗯。”

    上了戰場就是這樣,生死就在一念之間,就在一夕之間。

    母女二人在一起感慨了片刻,寶兒才想起來問朝寧瘟疫的事情:“不是說瘟疫流動難以控制嗎?表姐說前些日子還蔓延呢!娘怎麼得空過來了?”

    女人放開了她,也是回身坐下,一臉疲色:“根本不是什麼天災,這是人為的,順著河流,有人蓄意撒放致人痢疾的毒藥。一旦找到了源頭,就好辦了,正好查到了這邊水源地,各地已經加派了人手嚴加盤查,這樣一來加以遏制就暫時沒什麼事了。”

    若是瘟疫,她也不可能到女兒身邊來。

    寶兒氣憤得握拳:“什麼人這麼壞,老百姓活在這個世上容易麼!”

    李朝寧連日奔波,沒有睡過一個安生覺,此時揉著眉心,也無心和女兒聊什麼民生世道,起身拍著她肩膀,這就讓她起來了:“過來,讓娘看看你的傷口,等江沅運了藥材過來,好好給你配點藥。”

    聽見江沅兩個字,寶兒心裡咯噔一下。

    李連衣已經告訴她了,沈江沅當初離京,是因為沈貴妃被打入冷宮,天子有意除去沈家這一脈,他生怕連累寶兒,先撇清了干係,也是怕自己去瘟疫區賑災回不來寶兒牽掛,這才用她做了擋箭牌,當了一回負心人。

    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也許當初她還是在意的,在意沈江沅背叛承諾。

    但是因為是表姐,所以她並未表現出來。如今沈江沅對她說把她放在心尖尖的事,卻彷如隔世,今時和往昔不同的是,她已經不在意那些事情了,他是真的負心人,還是假的負心人,都好像與她無關了。往事一幕幕也在心頭流轉,顧寶錚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和陸離訂婚以後,除了當衙役,待他是一心一意的好,心裡也容不得別的。到沈江沅時候,也沒亂想,他不是不好,只不過,兩個人之間走到今日,也只剩唏噓了。

    進到裡間,脫了衣裳,讓李朝寧檢查了下後背的傷口。

    女人給她又塗抹了一點清亮的藥,一邊抹著藥一邊給她按著後背筋骨,舒服得很。

    按著按著她又提起了沈江沅來:“從前覺得人和人也就這麼回事,好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壞的也壞不到哪裡去,現在一看,江沅這孩子還是很不錯的。我和你爹和你顧叔叔也都說了,等你什麼時候下來,就將你許配給他了,怎麼樣?”

    寶兒被娘親按揉得就快睡著,一聽這句話,立即激靈一下,清醒了:“許配給誰?什麼怎麼樣?”

    李朝寧揉著手腕,在她的後腰上拍了一巴掌:“起來穿上衣裳,才上完藥活動活動散散藥性。”

    她翻身坐起來,依言穿衣:“娘,你剛才說什麼呢,再跟我說一遍。”

    李朝寧抻著胳膊,看著她直笑:“這次賑災,沈江沅立了功了,本來是要回京聽賞的,但是聽說你傷了,也是連夜往這趕了,我們先來的,他去運藥材去了,估計也遲不了多久,我是說啊,這孩子待你是實心實意的好,你們的婚事……”

    寶兒也就才穿上裡衣,外面套上了外衫,也不等系上扣帕,就聽見了敲門聲。

    李朝寧先一步出了裡間,她的話猶如一記悶錘錘在了寶兒的心頭上,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這兩聲敲門聲,寶兒心裡慌亂得很,也就像是印證了她的慌亂一樣,李連衣推著一個人先是悄然無聲地走了進來。

    就連她的親娘都默許這個男人走了裡間來,站在屏風處拿著他帶來的藥箱擺弄著,李連衣故意拍著手,嘻嘻直笑:“寶兒,你看誰來了!”

    屬於男子身上特有的薰香味道,越走越近,這熟悉味道她如何能這麼快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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