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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開她手,端坐:“給你看你看得懂?”
她狠狠點頭,如果此時她身後有一條尾巴,恐怕尾巴都得搖飛了!
顧蓮池在案子上的捲軸下面,摸出一張小片羊皮捲來,這就遞給了她:“拿去。”
寶兒飛快將卷繩打開,露出裡面的溝溝坎坎來,山丘,流水,大道,無數條長線短線,卻無一個標註。她笑臉頓時凝結在臉上,苦兮兮地把這小地圖放回了他的面前,比劃了一個大的:“這個看不懂,就是平時你和將軍他們演練的那捲大的,讓我看看行嗎?”
他瞥了她一眼,將羊皮卷重新卷了起來:“軍事機密,怎能隨意讓人參看。”
顧寶錚:“……”
見她又不言語了,他又看著她了:“你看地圖幹什麼?”
寶兒一不小心心裡話就說出來了:“看看我們距離瘟疫區有多遠,看看我爹娘能在哪裡,也想看看江沅哥哥和表姐這時候能走去哪裡了啊,我路上見著不少屍骨未寒的逃難之人,總覺得心裡很難受。”
難受,那就說明在意著,牽掛著。
顧蓮池別開目光,只當沒聽見一樣。
片刻過後,小葉子送了常鳳棲回來,腳下生了風一樣。
寶兒看見他了,還有點擔憂:“怎麼樣,傷到他腰了嗎?”
小葉子連忙搖頭:“沒有,不等軍醫到,常校尉就自己起來走了,我們白擔心一場。”
他進門就來幫著收拾案上,讓寶兒回去歇息。
也是時候不早了,顧寶錚起身站了起來:“哦,那哥哥早點休息,我也回去了。”
話音才落,一個粗狂的聲音在營帳外面就響了起來:“顧小將軍可在帳中?我卻要問問他,何以又要繞路,這得猴年馬月能走到晉陽城去!”
另外一人在旁勸著他,聲音也熟悉得很。
營帳外面自然有人攔著他們,顧蓮池沉聲道:“讓兩位將軍進來!”
趙英武便是之前那位聲音粗獷的,進門便見其惱意:“我們已經在路上耽擱了太久,本來走到邢台已經快到晉陽城了,為何還要繞過汝陽,這樣一來又得耽擱三五天,顧小將軍可知道這三五天時間對於晉陽城的百姓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顧蓮池一手撫額,卻是看了眼小葉子。
小葉子連忙在書格之上拿下了長篇地圖,手一抖便是掛在了幕上。
寶兒才是抬腿要走,一屁股就跪坐下來:“我給哥哥研磨!”
說著當真在案上拿過硯台來。
她像模像樣地也不抬頭,只偷眼瞥著幕上的地圖,一時間也找不見邢台這個地方。
地圖上標註很多的東西,趙英武一臉怒意,手指頭都快戳到顧蓮池的臉上了,本來小將任命就不能降服,他走到地圖前面,在一處城牆上點了點,怒道:“你們自己看看,晉陽城距離我們還有多遠?”
寶兒隨著他的手指,找到了晉陽城。
順著他點著的地方,也看見了邢台,果然距離不遠了。
她還待要聽下去,顧蓮池卻是兩指敲在了她面前的桌面上:“回去吧。”
顧寶錚嘗試著笑了下,不動:“我給哥哥研磨……”
話未說完,他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出去!”
見他臉色這般凝重,她也不敢造次,趕緊站了起來,欠身退了出去。
顧蓮池瞥了眼小葉子,後者連忙追了出去,確保人真的離開。
只等兩個人的腳步聲都遠了,顧蓮池才是站起來,轉過了身,他修長的指尖在汝陽地標上輕輕一點,鳳目微挑:“瘟疫肆虐,已經染及汝陽控制不住,必須繞路。”
聽得瘟疫二字,帳中一片靜默。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分道揚鑣。
紅玉站在馬車上面,遠遠對著寶兒揮著手。
顧寶錚一手牽著馬,也對著她笑,這個時候對於分別來說,笑容就是最好的祝福。
女兵有限,一共就這麼幾個人,她們要去的地方並不是戰場,也形同戰場。
眼看著幾個人被分別送走,寶兒目光難以移開。
先一步上了馬的常鳳棲走過她的身邊:“走吧!她們比你安全得多。”
的確,一旦上了戰場,顧蓮池和鳳棲再護著她,也不一定能天天保證她的安全。
寶兒飛身上馬 ,連忙跟上了他,與他並肩。
平時她都藏身於步行軍裡面,也不知道早起顧蓮池又抽什麼風,讓鳳棲陪護在旁,留在後面打狼。
馬兒走得不快,鳳棲的目光飄得很遠,巍峨的高山盆地,讓這個地方常年濕熱。晚上月亮才一下去,早起又是灰濛濛的天了,本來以為能有個好天氣,不想日頭又在灰雲層當中只有一個不太明顯的輪廓,沒有半點的陽光灑落。
他唇角始終帶著笑意的,回過頭來還對著寶兒吹了個口哨。
她無語,握著馬鞭強忍住想抽他一鞭子的衝動:“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鳳棲一本正經地看著她,笑得壞壞的:“走在送死的路上。”
寶兒怔了下,隨即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呸了他一口:“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
他不以為意,只聳了聳肩:“佛家有雲,心中有風景,看哪裡都是風景,你看那邊高山,霧氣朦朧的,有時候看不清也是好事,搞不好走到跟前一看都是屍橫遍野呢!”
她真的沒忍住,拿鞭子在他後背上輕輕抽了一下:“說點別的。”
常鳳棲挨了一鞭子,笑容依舊在他眼底流動,他精緻的容顏隨著越發的年長多了些陽剛之氣,他轉過臉來,認認真真地盯著她的臉,玩笑似地雙手拄在了馬兒上:“真的,顧蓮池不可能一直把你拴在他身邊,他護不住你,等你真的上了戰場,真的殺了人就會知道,活人和死人之間,轉變得會很快。那些死在戰場上面的人,多數都無葬身之地,若能去了山上,也是個好歸宿。”
說到最後,他笑容漸失。
取而代之的是他眼底的落寞。
顧寶錚後知後覺地想到,他這是在提前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鳳棲從來細心,待她一如從前。
他左眼下面,有一顆淚痣。
可她小時候對他的印象已經不剩多少了,長大了也許久不曾親近過,和顧蓮池在一起時間長了,對別人的長相都不怎在意了。真的是太久沒有照顧過他了,久遠到她看著他的眉眼,都覺得有點陌生。
見她怔怔看著自己,鳳棲不由再次失笑:“怎麼了?在想你的歸宿?”
寶兒別開眼去,只覺背後的鐵鎩重了又重:“沒有。”
鳳棲長長嘆了口氣,好半晌又道:“放心吧,只要我活著一日,一日就不叫你比我先死。”
她們兩個人在隊伍的最末端,一路上行得也慢,因為也知道要繞開汝陽,轉了這個大彎路,一下子行程又多了三五日。這三五日的時間似乎更令人焦灼,晉陽城還不知道被圍困成什麼樣了,顧寶錚早起穿上了鎧甲,嚴陣以待。
此時她看著比自己還小一點的常鳳棲,只覺他身上的鎧甲都閃著銀光。
她在他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模樣,和他一比簡直小了一圈,嬌氣得很,訕訕笑了:“我們都能活很久很久的,放心吧。”
說話間大部隊已然全部轉移,他們落後了一步,趕緊拍馬跟了上去。
邢台的街頭上,百姓們駐足人頭熙攘。
要穿過邢台繞過汝陽,昨天晚上顧寶錚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了。
走過街頭,看見流動的難民隨處可見,許多孩子面黃肌瘦跟著她的馬後面舉著雙手。
常鳳棲輕甩馬鞭,在那些孩子面前抽起了一道冰冷的牆。
她這時候卻想起了鳳棲的小時候,頻頻回頭。
可能是看清她的眉眼了,那些孩子又跟著她跑了起來……
鳳棲臉色不虞,瞥了她一眼:“別回頭。”
寶兒的目光在孩子們身上來回掃過,終於轉回臉來:“為什麼要繞路,你知道嗎?”
他沉默以對,只抿著唇。
她不傻,回過頭來看路邊的那些冷漠的臉,多是流離失所的難民。
即將離開邢台了,挺起了胸膛來:“我知道了,瘟疫區已經蔓延過來了,多是因為如此才繞路。”
常鳳棲驀然回頭,卻見她絲毫沒有焦急的模樣,這才嗯了聲。
她心中擔心爹娘,卻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感傷的時候:“你們不告訴我,是怕我惦念爹娘嗎?其實瘟疫區在哪裡不一樣惦念?放心,我不會衝動去找她們的。待我們保家衛國,天下太平以後,就不會再有這麼多難民了,沒有難民流動,就不會有肆虐傳染的瘟疫,爹娘會等到那一天的。”
這些話說得容易,哪有這樣輕鬆。
常鳳棲別開了目光,卻是在回頭的時候,怔住了。
就在邢台的最後一個路口,兩道熟悉的身影在人群當中一閃而過,進了巷子口了。
他突然明白過來顧蓮池讓他護著寶兒留在最後的意義在哪裡了,不由多看了一眼,然而李朝寧和林十三的身影卻是隱沒在了人潮當中,想來也是不想讓寶兒看見,真是找也找不見了。
眼睜睜看著女兒在面前走過,李朝寧回身靠在了巷子裡,林十三以背擋住後面人的目光,臉上疲色一掃而光哈哈笑道:“我寶兒英氣勃勃,哪個能比!”
朝寧眼圈發紅,卻是別開眼去:“看一眼也算圓滿了,等江沅過來,咱們就走吧。”
說話間沈江沅帶著他的小廝已經進了巷子口了,他手裡拿著一張地圖,到了二人面前攤開了來:“李大夫快看,現在我劃線的地方官府已經麻木了,流民到處亂竄不容易控制,只得先去汝陽遏制住源頭,從頭掐住了。”
他隻字不提寶兒的事,李朝寧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由嘆息:“苦了你了,孩子。”
沈江沅這才回眸,看著已經空蕩蕩的街頭:“我看見她了,她很好這就足夠了。”
林十三的背後還背著他和朝寧兩個人的細軟,在地圖上看見那個畫上紅叉叉的標記,忙別開了眼:“咱們也走吧,瘟疫一發不可收拾,需得控制住源頭,以後早晚能和寶兒團圓。”
三人都點了頭,在巷口等了片刻,去尋車馬的小廝回來之後,全都上了車。
再說顧寶錚,出了邢台,顧蓮池立即將她又喚到前面去了。
就像是放鬆了的弓箭,突然又拉緊了一樣,他派她隨軍加快速度追趕前方的糧糙,紮營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