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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此時已在郡王府。
下車的時候,寶兒還在抽泣。
她從小到大真是很少哭泣,見了林十三了,所有的憤怒和委屈全都傾瀉而出。
當著她的面,林十三將所有的人都收拾了一頓,寶兒還記得是誰推了表姐,對著那婆子指了一指,她竟然直接昏過去了,林十三將她和表姐一背一抱出了院子,她這才發現門口停著郡王府的馬車。
原來顧修就在車上。
他白日受了李朝寧的拒絕之後,回到了郡王府。
顧蓮池懨懨的,起初也只以為他只是鬧小脾氣說說而已,沒想到沒見到寶兒竟是又不吃不喝起來。
前幾日才剛說給他帶寶兒來吃了些東西,身子還沒全好,這回鬧起來可是真的起不來了。大夫來了一個又一個,顧蓮池咬著牙關,藥湯也喝不進一口,迷迷糊糊就叫著嬤嬤,說要跟她去。顧修又氣又惱,只得讓林十三和他一起來一趟,結果沒想到他人等在外面,卻等來了兩個哭泣的孩子。
常家老夫人得了孫子還不足夠,更是支開了常遠山,叫人來搶寶兒。
郡王府里是一如既往的肅穆,尤其晚上更覺安靜,十三命人安頓了李清止,帶著寶兒來到了相宜院。
顧蓮池平日就住在這個院子裡,喜童和喜東都跪在床前苦苦哀求,可這會子就算灌了湯藥也一絲人氣都無,顧蓮池抱著青布人偶,閉著雙眼一聲不吭。
林十三牽著寶兒的手走了進來,喜童回頭瞧見了喜出望外:“小公子快看,快看誰來了!”
可惜這句話白日裡誑了顧蓮池太多遍,他一動不動,仿若未聞。
寶兒抹著眼淚,也是不似平日模樣。
十三將她帶到床邊:“寶兒,別哭了,十三叔不是告訴過你嗎,打不過就跑,幹什麼不跑?”
寶兒抬眸,眸色當中還有清亮的淚珠:“她們欺負我阿姐!”
她神態倔強,這副模樣當真和她娘一個樣。
林十三彎腰給寶兒擦著眼淚:“別哭了,看見床上這個小哥哥了嗎?寶兒和他做好朋友好不好?”
寶兒點頭,天生的柔軟讓她對朋友這兩個特別在意:“好。”
男人將她往前推了推:“你把他叫醒,以後有人欺負你,就讓他欺負回來,讓他護著你和你阿姐,怎樣?”
寶兒抬眸,眼睛紅紅的。
她看著顧蓮池的臉,自然而然地想起母親敦敦教導,幾乎是下意識搖頭的:“我娘說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等我長大了我保護阿姐。”
也不用她叫了,聽見她的聲音,顧蓮池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指尖微動,緊緊盯著她的紅眼睛,頓時皺眉:“哭什麼,誰欺負你了?”
第二十章
一碗菜粥,他只吃了一半。
顧蓮池靠坐在床上,抬眸能看見寶兒,她坐在窗邊的桌前,林十三給她拿的甜品。她吃得很小口,也很慢,一直關注著這邊動靜,看見他的目光,還揚起臉來對他笑笑。李朝寧仔細檢查了他的骨骼,也給他扎了針,觀察了好半晌,這才收起了藥箱。
顧修站在旁邊,舉步上前:“怎麼樣?”
她坦然相告:“沒什麼頭緒,他的骨骼沒有什麼問題,還需要觀察兩日再做定論。”
這孩子從小就是嬤嬤帶大的,林十三在母親的信中也知道一二:“仔細想想,從前他是能走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臥床不起了。”
這兩個人說話間也並未避諱那孩子,朝寧回頭,卻見他的目光始終在寶兒身上,抿住了唇。
寶兒的戶貼問題還沒有解決,她一怒之下拿了玉如意出來,正是懊惱。
那東西豈是隨便能面世的,倘若被有心人拿捏,恐怕招惹禍端,她已在這亂世中習慣了隱藏自己的情緒,本來是要十三將兩個孩子送回來的,但是顧修說了前因後果,這才知道他是來求醫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兒子小小年紀,竟然有厭世的念頭。
他讓她將東西收起來,只說請她幫著顧蓮池醫腿,讓寶兒做那孩子的玩伴,先陪著他一段時間,他也護她一家周全。
也沒有什麼好猶豫的,有林十三在,寶兒總不能吃虧。
李朝寧對著寶兒招手:“來,到娘這來。”
寶兒才擦了手,蹬蹬蹬就跑了來:“娘,我們回家嗎?我困了。”
也是實在太晚了,她連打了幾個哈欠,聽說她要走,顧蓮池頓時看向了她。
朝寧點了點她的小鼻尖:“寶兒在這裡先住下吧,娘明天再來看你。”
寶兒自然不願離開娘親,李朝寧牽著她的手,走了外面去,也不知道跟她說了什麼,回來時候小臉上都是笑意,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竟往顧蓮池處看著,一笑露出唇邊兩個小梨渦,一臉的同情。
顧修的本意是讓李朝寧一家都住進來,可惜人家不願意。
李朝寧安心留下女兒,連夜帶走了侄女李清止。
也是晚了,林十三叫人去收拾了外面榻上,郡王府少有女子純在,幸好之前他娘有個粗使丫鬟叫做翠環的,讓她給寶兒去鋪了被褥,片刻之後,等他再回了屋裡,卻見寶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了鞋子,竟然躺了顧蓮池的身邊了。
他輕手輕腳地走了床前,小姑娘抱著那個青布人偶正來回擺弄著。
顧蓮池這些天一直不哭不鬧,晚上卻是不休不眠,總也睡不著,此時他側身躺在寶兒的身邊,手裡還抓著她的一個辮子,呼吸淺淺一看就是睡實了去。
林十三:“……”
寶兒對著他舉起了青布人偶來,也壓低了聲音:“十三叔快看,這人偶真有意思,一面笑一面哭。”
那東西他從不叫碰,就連拆洗都親力親為。
林十三噓了一聲:“你怎麼上床去了,他睡著了?”
寶兒笑:“他讓我上來的,還說這人偶以後給我了,嗯,他睡著了,睡得特別快,十三叔放心,我會勸哥哥好好吃飯的。”
她想轉過身來,動作之間卻扯住了髮辮。
林十三上前想把她抱起來,可顧蓮池明明睡得很熟,只要一扯寶兒的小辮,他當即就睜開眼睛來:“叫她睡在這。”
兩個孩子也還小,十三也並未多想,只給寶兒也蓋好了被子,讓她暫時先在這住下。
寶兒向來都是隨遇而安的孩子,抱著青布人偶也就閉上了眼睛。
翠環和喜童在外間守夜,原本還都竊喜能睡個消停覺了,但是半夜才過,天還未亮,只聽屋裡一聲悶響,有人驚呼起來,直接給打瞌睡的兩個人嚇醒了。都奔了裡面一看,寶兒整個人在床上都橫了過來,她半隻腳就懸在床邊,青布人偶和顧蓮池都被她踹床下去了。
一看自己小主子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模樣,兩人趕緊給人抱了床上。
誰也不知道原本是在邊上的寶兒,到底怎麼爬到里側去的,誰也不知道她滾來翻去的,是怎麼將顧蓮池一腳踹了床下的。此時顧蓮池已然清醒過來,冷眼瞧著寶兒沒心肺的睡顏,不由惱由心生:“趕緊給她弄出去!”
翠環連忙叫起了睡得正香的寶兒,領著迷迷糊糊這孩子去外面榻上睡了。
喜童便在旁伺候著顧蓮池,可惜他再未睡著,又把人折騰得夠嗆。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李朝寧背著藥箱再次入府。
她連夜配了舒筋活血的藥,先給顧蓮池雙腿泡上了,寶兒吃得好,睡得香,見了母親歡喜得很,還拿著那個青布人偶給她看,讓她給起個名字。顧修下了朝,後院裡正是熱鬧。
林十三在院子裡做了一個架子,此時朝寧已經給顧蓮池扎了針,就叫喜童和喜東架著他,站在架子下面。
寶兒在旁好奇地看著他。
顧修站了李朝寧的身後,也抬眸看著自己兒子:“怎麼樣,他的腿還有的治嗎?”
晚上送她回去的時候,他詳細地對她講了下孩子的腿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能走的,這些年奶娘日夜給他按摩,都並未放棄,可惜顧蓮池並不配合,這麼多年看過多少大夫了也都素手無策。
當然了他們都是站在有病的角度看的,而朝寧已經帶大了三個孩子,更有自己的見解。這是一個確實溫暖的孩子,他的骨骼發育完好,雖然看起來像是和清止一樣肌無力不能行走,但兩個人本質上是有區別的,泡了湯藥,她給他扎了幾針。為了幫助他有重新站起來的慾念,還叫十三給他做了一個平行的架子,還強制扶著他讓他站著。
此時日上三竿,朝寧讓顧蓮池雙手扶著架子,靠著十三的力氣站住。
不消片刻,顧蓮池便一頭大汗,他雙腳不能著地,著地則劇痛不已。
李朝寧在旁冷眼看著:“令公子的病,真是不輕。”
之前答應來給孩子治腿,就已經說好了,如何治腿如何待孩子,都憑她說的算。
這兩年什麼辦法都想了,毫無起色,定然不輕了。顧修也不以為意:“可有什麼法子?”
朝寧笑笑,雙腳還有知覺那才好辦,她口中的病和他想的都不是一回事,緩步上前,這就走了架子旁去。顧蓮池氣喘吁吁,掙又掙不脫林十三的鉗制,只咬著牙一聲不吭。
他失了力,全靠林十三扶著。
李朝寧從懷裡拿了帕子給他擦臉,顧蓮池下意識別過了臉去。
當然了,她又伸手給他扳了回來,仔仔細細給他的小臉擦得乾乾淨淨。
顧蓮池疼得白了臉,看見親爹在一邊站著,倔強地揚著臉看他:“這是給我治腿?莫不是想要弄死我吧?”
顧修皺眉,大步走了過來,可不等他怒斥出聲,朝寧便轉身對他搖了搖手指,這就忍下了。
她回身走到小傢伙的面前,對她溫柔地笑笑:“小公子當真是一點想站起來的心思都沒有嗎?嗯?要不要試試?”
顧蓮池臉色蒼白,對著她的笑臉再一次別開了臉去。
也是難為這孩子了,朝寧在他的小動作里發現了他那一丟丟的無措,摸了摸他的小臉:“咱們再試一次,你扶住架子,看看能不能站起來,好不好?”
顧蓮池的餘光當中,寶兒瞪著那雙大眼睛緊緊盯著他,她雙手握成了拳,似乎在給他鼓勁一樣。
當真好笑。
林十三再一次擁著他,將他的手放在了架子上面。
院子裡所有的人都看著顧蓮池,他緩緩轉過頭去,卻見爹爹的目光並沒有在自己身上。
李朝寧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你再試一次,你總得在無人扶你的時候,能自己站起來,這樣的話以後才能想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不然這輩子就在這木椅上度過,不能跑也不能跳,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