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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唇,抱著傘好半晌才能發出一點聲音來:“傻蛋,你怎麼能這麼傻……”
寶兒渾身力氣,就像是使不完似的,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小方。雨水逐漸將她整個人都打透了,可她不知疲憊,一鼓作氣,硬是用一刻鐘的功夫,清理掉了所有的石塊,鳳棲的膝蓋被石塊砸出傷了,他動彈不能,她就到他面前,蹲下了身子。
少年怎還能讓她背自己,可怎麼也經不住她拉扯,到底是被她拽到了背上。
就像小時候一樣,她力氣總是驚人,又這樣的熱心腸,和善得不可思議。
他舉著傘,到底遮在了她的頭頂。
寶兒背著他,很快出了壕里,此時天已經黑了,隱約還能看見腳下的路,她加快了腳步,還不斷安慰著她:“鳳棲,你知道嗎?我是真的真的把你當成一家人,你就是我弟弟,我就是你姐姐,以後再不許說沒有家的話了。”
顯然這種安慰並安慰不了他,常鳳棲摟住她的頸子,枕著她的肩頭輕輕蹭著:“是,我只有你,就只有你是真的疼我,所以,你以後不要到別人那裡去,好不好?”
他呼出來的熱氣,就在頸邊,片刻,他的唇似乎已經貼在她的頸子上面了,她心底怪怪的,動了動躲避開來:“你說什麼?我去哪裡?你不要成天胡思亂想的,雖然咱們不在一起,但常遠山待你還是挺好的,這個我看得出來。”
待他的確是挺好的,但是也因為她才有的這福氣。
他並不真的以為是他的家人。
常鳳棲不願多說,只盡力給她撐傘,其餘兩個人也都是心疼,可再怎麼心疼一把破傘也遮不住兩個人。磕磕絆絆地走回帳篷,先是去卒長那復了命,然後又跑到林十三的帳篷,找了袁旭要熱水。
幸好之前還真的備了,寶兒冒雨跑回來,等她回來時候,雨正是大。
水盆一放在地鋪前,她就累癱了一樣坐在了地毯上,還有水滴在她臉上滴落。鳳棲蹭了她的身邊來,一手撩開她額前的碎發,兩個人並肩坐在一起,他心底早暖了起來。
寶兒拍著自己的腦門,很是懊悔:“我還沒去找軍醫,你先洗洗擦擦,我這就去。”
她才要起身,又被少年拉住。
常鳳棲這會兒恢復了點力氣,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傾身過來:“我傷全好了,都好了。”
他的眼底,似有火焰,寶兒卻見他臉上有點異常的紅,剛要伸手摸他額頭,又被他抓下手來,少年目光灼灼,卻是越來越近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寶兒察覺到了一絲慌亂,也就像印證了她的忐忑一樣,少年的鼻尖瞬間就抵在了她的鼻尖上,他一低頭,雙唇就貼上了她的。
仿佛一下子沾了涼糕一樣,鳳棲還吮了她一口。
一道驚雷就落在了她的頭頂,寶兒才要動,少年扣住了她的後腦,可他怎有她力氣大,一下就被推開了。才摔回她的身側,剛一坐穩,小姑娘惱羞成怒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臉上!
火辣辣地疼,他動也不動,倔強地看著她:“不想你到別人那裡去就這個意思,這世上的男人有好幾個好的,只有我是真心喜歡你!你小時候怎樣待我的,我都放在心裡,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向來這樣,別人待他十個好,他能記住一個就不錯了。
寶兒還處於狂亂當中,想也不想,騰地站了起來:“胡說什麼!去了常家沒有人教你人倫道德嗎!再說哪個要你喜歡了,再敢胡思亂想打折你的腿!”
她氣得不行,抹了把唇,竟是不辨方向跑了出去。
外面大雨傾盆,寶兒在雨里不知所措,胡亂走了一會兒又覺委屈得不行,有好心的人在帳篷門口看見她了,直招呼著她,她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了,問清了精忠營的方向,快步跑了過去。
依照著帳篷之間的燈光,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穿過新兵營,一個壕溝往外也就半里的山口處,又現了燈光。寶兒呆呆站在一棵樹下,從懷裡拿了他的兩截玉環出來,竟然有種怯意,不敢上前了。
天空當中忽然起了一點亮光,她生怕起雷,到底還是一步步蹭了過去。
也是不大小心,快走到營地邊上時候還摔了一跤,心裡更是憋屈。
林寶錚從未有過這樣的挫敗感,想到一早傷了他又是愧疚得難以釋懷,一到營地邊上,立即有人身穿蓑衣攔住了她,也是恰好有顧蓮池的玉環,只說是林十三讓她過來的,就打消了人家的疑慮。
其中一人在前面引路,寶兒雙手遮頭快步跟在後面,片刻就到了顧蓮池的大帳外面。
兩道驚雷過後,雨聲竟然逐漸小了,她報的是林之初的名號,不過拿了玉環進去顧蓮池一看也能知道是她,也不知道一會見了她,他又如何對待,那樣傷了他,怕是要記恨她了吧……
正是胡思亂想,只聽一聲冷冷的不見,蓑衣人快步走了出來,他把兩截的玉環還給了她,只無奈地看著她:“對不住了,我們大公子已然睡下了,回去告訴林大人,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這一聽就是搪塞,寶兒想過很多種可能,卻萬萬沒有想到,顧蓮池已然不想見她。
在鳳棲那裡受到的委屈似乎無處傾瀉,她接過玉環時,已然難過到了極點,不過她並未離開,反而由著心底的惱和愧,一頭鑽進了帳篷里去!
和她想的一樣,顧蓮池根本沒有睡,說他睡不過是怕林大人臉上無光,蓑衣人跟著進來阻止,頓時惱怒:“你這小子!我們公子不願見你,你混鬧什麼!”
和她一身的泥濘不同的是,他一身白衣,乾淨得猶如池中的白蓮。
怎不叫人自慚形穢,小姑娘握緊了玉環,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腳尖,顧蓮池坐在矮桌旁邊,卻是一直背對著她頭也不回:“出去。”
的確是不想見她。
寶兒認知到了這一點,傷心不已,她不顧男人的拉扯一開口竟是帶了哭音:“蓮池哥哥!”
說起來她平時音調偏脆,嗓門又大,何曾知道什麼叫做小鳥依人,何曾知道什麼叫做小姑娘嚶嚶啼哭,但是在他的面前,她既惶恐又愧疚,既委屈又難過,一不小心竟是無師自通了,嬌嗔了出來。
顧蓮池心疼得肝顫,回頭幾乎就是本能。
他臉色慢變了一分,還是冰冷的,不過惱怒的話還未出口,抬眼看見了濕漉漉的寶兒,像個小泥人似地,立即站了起來:“你怎麼……”
錯愕的表情,眼底的疼惜,還有他臉上被她親手劃傷的傷口,一下入了寶兒的眼。
她再控制不住情緒,像被人拋棄找不到家的小牛,蹬蹬蹬跑了過來,也不等他說完,就那麼一頭撞在了他胸前。寶兒緊緊抱住他的腰身,立即在他白的不像話的外衫上抓出一道泥印子來。
她身後的蓑衣人就要上前來拉,不過少年卻對他擺了擺手,給人攆了出去。
帳簾一放下,顧蓮池任由少女抱著自己,幾次抬起來的手,到底是落在了寶兒的頭頂。
她此刻頭髮上都有泥,伸手揉了揉,揉了又揉,滿腔的怒火早已消散得個乾乾淨淨,一開口那無奈又溫柔的腔調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呆子,你這是去泥坑裡打滾了?”
第一二零章
“哈啾!”
少女長發披散在兩肩邊,此刻她穿著顧蓮池的中衣褲,盤腿坐在被褥當中。她裹著顧蓮池的被子,全身上下,就露著一張臉,一個噴嚏過後,立即仰臉,動彈不得了:“啊呀啊呀,鼻涕要流下來了!”
顧蓮池一進帳篷,就聽見寶兒狠狠打了個噴嚏。
他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看見故意仰起臉來阻止鼻涕往下流的小姑娘,表情十分可笑。他皺眉,綱要轉身,人已經拽住了他的袖子。少年一臉嫌棄,可到底挨不過她無聲的求助,拿了自己的帕子來,蹲下了身子來給她擦鼻子。
寶兒吸著鼻子,一低頭,長發從肩頭滑落過來。
他伸手撩起,仔細給她掖在了耳朵後面,一低頭就聽見她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此時外面雨聲早歇,風雨歸於平靜,夜晚靜悄悄的,到處一片濕滑。
顧蓮池無奈地看著她:“傻笑什麼?”
寶兒看著他的眉眼,滿心的歡喜:“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氣了?”
她還敢問,多大臉?
顧蓮池別過臉去,側臉上的那一道紅痕立即呈現在了她的眼底:“你猜呢?”
寶兒頓時呵呵乾笑起來:“哥哥別惱,我給哥哥一個法寶,保管藥到病除,不留傷疤。”
很明顯,她在胡說八道,藉以來掩飾自己的尷尬,顧蓮池直接戳穿了她:“軍醫已經給我上了藥,這麼淺的傷口,不會留疤。”
呃……
寶兒抿唇,覺得沒辦法好好地和他好好說話。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總覺得他心底還在怪她,說不清到底為什麼,但是就是感覺得到,他還在難過。
於是她笑了,嘗試著和他說一點比較輕鬆的話題:“蓮池哥哥,謝謝你收留我。”
她的右腳俏皮地在被底探了出來,連襪子都沒有穿。
顧蓮池瞥了一眼,抓過被角給蓋嚴實了:“說吧,你為什麼突然來找我了?”
寶兒驀然抬眸,抿住了唇:“因為……那是因為……”
因為了好半晌,她都沒有說出來到底是因為什麼,少年等了片刻,回身坐了她的身邊,對她的了解,令他連她的表情都能猜到一二,是說謊話還是真話,一眼就能看穿。
而且,幾乎是下意識地,她也不想把鳳棲乾的那混事告訴顧蓮池。
可她騙不過他,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說不出話來。
顧蓮池此時已經脫掉了那件被她抓了好幾道泥印子的外衫,領口也是一如既往的白,下面是他的喉結,從前也沒注意到他什麼時候開口,聲音都變了些許,什麼時候,他開始有了喉結。
她怔怔看著他,隨著他喉結的輕輕滑動,心亂如麻。
打鳳棲的時候,她說過什麼了?
她質問鳳棲,說常家沒有教他人倫道德,然而,她這是在幹什麼?
面前的少年,依舊還在等著她回答的模樣,少女不敢看他的眼,她只覺心越跳越快,不受控制地紅了耳根。臉上也熱了許多,一時間吶吶地胡亂背了首詩,別開了眼睛去。
她開始想她的娘親,想她什麼時候會嫁進郡王府。
那樣的話,她立即會變成顧寶錚,變成顧蓮池的妹妹。
那樣的話,她和鳳棲又有什麼樣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