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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蓮池狠砸了一通,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誰也不許過來。
他一個人坐在窗邊開始寫大字,眼淚就砸在宣紙上面,暈染成黑漆漆的一片。
顧修不知哪裡去了,喜童找來了寶兒,推著她,讓她拿著糕點進去哄他吃一點,她被人關進書房,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見顧蓮池奔了窗邊來,這就站了他旁邊。
喜童在外面教了她,讓她哄著他開心來著。
寶兒把糕點放在了桌子上面,自己就坐了他對面:“蓮池哥哥,你怎麼啦?”
顧蓮池抬眸冷冷地看著她:“出去。”
寶兒抿唇,拿了一塊糕點傾身遞了過來:“哥哥吃糕點吧,可好吃了~”
她的小手就遞了他的面前,只叫他又惱怒起來,揮手打落在地:“誰是你哥哥,滾出去!”
金色的糕點啪嗒掉落了地上去,寶兒低頭怔怔看著它,忽然察覺到了他對她的不歡迎,之前朝寧曾對她說過,這個哥哥特別喜歡她,想讓她陪他玩兩天,如今見他眉眼,都是慍怒。
她這孩子,從小跟誰一起玩,都是你喜歡我,我就和你一起玩耍,你不喜歡我我掉頭就走。
本來是見顧蓮池長得好看,依著林十三歡歡喜喜叫了他哥哥,結果人家卻不喜歡。
她扶著桌子,順勢下了椅子。
寶兒低頭撿起了糕點重新放了桌子上面,她一本正經地對他點頭:“嗯,我走了。”
說著轉頭就走,書房外面喜童和喜東都急的不行了,見她出了書房急忙來問:“怎麼樣,小公子有沒有吃一點?”
她一屁股坐了石階上面:“我要回家,讓我娘來接我。”
夜幕降臨,李朝寧和李厚一前一後走出了巷口。
她現在在樓子裡比較出名,給姑娘們配的天香丸尤其受歡迎。
街上行人稀少,李厚早提了燈籠,點亮了燭火,這片距離小院稍微遠一些,他伸手來接藥箱:“給我吧姑姑,我背著。”
朝寧側身一避,只是笑笑:“沒事,你幫我扎了半天針,也累了吧。”
李厚跟著她還有一個方便的地方,就是有些男人看病時候,扎針方便。
姑侄二人並肩,正是互相推讓,一個人影從街口突然竄了出來。
男人不由分說,一把搶過李朝寧的藥箱背在了身上,嚇了兩人一跳。
他拿了藥箱又奪過了少年手裡的燈籠,不聲不響地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是那麼熟悉而又陌生,李厚追了上去:“站住!”
朝寧不由扶額,也是叫住了他:“常遠山!”
李厚也是攔住了他的去路,來搶燈籠:“你幹什麼!”
常遠山側身而立只回頭看著朝寧:“天黑了,我送你們回去,放心,我對你藥箱裡的東西不感興趣。”
李朝寧當然放心,玉如意早就貼身收好了,上前兩步,只是抿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和你現在已經毫無干係了。”
他又走在前面,給她們兩個提著燈:“話是那麼說,但你這樣我怎麼能放心。”
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眠。
爹娘身體都不太好,又不好跟她們發脾氣,他回家以後叫人來給婆子小廝都捆了院子裡,高聲抽了一頓,然後攆出常家了。本來正是怒極攻心,鳳棲又因為下人的疏忽發了熱,他急忙趕過去,這小傢伙偷偷跟他說,說他聽見了,有人說老太太給了他娘休書,攆了他娘出來。
之前她曾將婚書還給了他,她一直以為他早退了。
其實並沒有,只不過常遠山沒收好叫人拿去給了老太太,結果她急著撇清關係,一天都沒等得,怕去官府退婚書有麻煩,直接甩了一封休書給朝寧,就在她送鳳棲去常家的時候,背著他給的。如果說之前,他還能發出火來,這個時候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一時間,悲苦交加。
只恐怕這燕京城都要流傳開了,她還怎麼做人?
他不知道朝寧是怎麼忍下來的,那樣的侮辱,更是不動聲色。
她若是哭鬧,可能還不能讓他把從前的事情都想起來,偏偏她就是這樣的朝寧,更令他折服不已。
從家裡出來,他一直在巷口等著她們。
他站在巷口的時候,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執意背著藥箱,常遠山提高了燈籠:“我就舍了一切,和你一起,如何?”
李朝寧只覺可笑,走了他的面前:“常生,這是什麼套路,是你真的能捨棄一切和我在一塊嗎?是想要我感激涕零嗎?還是你以為你讓我消了氣,以後還能和你回去常家?在你們家做出這麼多事情之後,你以為我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他自知理虧,只是搖頭:“用不了兩天,流言漫天,若我不在你身邊,叫別人怎麼看你。”
朝寧拉住暴怒的李厚,拉住他的手一起向前:“別人看我,那是別人的事情,流言是怎麼出去的你我心知肚明,我沒辦法在你們做出這些事情來之後,還來感激你,你走吧,不想和你吵。”
她來拿自己的藥箱,李厚也來搶燈籠。
常遠山轉身只管走:“不吵,你去哪我去哪。”
李朝寧怒氣翻湧,更是加快了腳步:“站住,你給我站住!”
她是一直忍著,才沒有對他發火,進京之前她將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秋天之後白日逐漸變短,這麼一會的功夫,夜色漸濃,常遠山的身影始終在她前面幾步地方,惱得她加快了腳步。
李厚早跑了男人的身邊去,可惜他比常遠山矮一個頭還多,根本動不了他。
李朝寧幾近抓狂,到底追上了常遠山。
她緊緊揪住了他的領口,翹起腳來怒目以對:“常遠山,你混蛋!”
常遠山由著她發火,站立不動:“嗯,我混蛋,你打我也行,罵我也行。”
朝寧能有多大力氣,捶了他的肩頭:“你混蛋,你全家都混蛋!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你知道我一個人是怎麼生下寶兒的?你嬌妻美妾名利雙收,可曾惦記過我?你兒女雙全可曾想過我?我堂堂正正成的親,給了你臉面讓你去退婚,你們家真是絕了,一封休書甩出來,以後還叫人來講究我嗎?說我什麼?說我不要臉上你家門?”
她狠狠捶了他一通,氣喘吁吁。
這是在大街上,還有行人,也怕說不清,李厚連忙來拉她:“姑姑,咱不和他生氣了,不值個。”
李朝寧正在氣頭上,這麼多天的委屈似乎才宣洩而出,更是拉低了常遠山:“你自己說,你哪來的臉來見我?嗯?”
男人任她發泄,低頭看著她:“我再不堪,也是孩子的爹,你不跟我,帶著孩子改嫁去哪?”
話未說完,女人已然憤然推開了他。
她挺直了背脊,卻只冷笑:“都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之前為了鳳棲我忍了,卻沒想到你也如此瞧不起我,帶著孩子又怎麼樣,除了去你常家做妾,或者跟著你做個外室,難不成就沒有別的出路了?我既說得出口,必然做得到,我也總相信命運,還能給我一個如意郎君。今個我就第一次做回絕事,常遠山你記著,從前算我瞎了眼,以後兩不相欠,兩不相見,我若對你再起半分心思,五雷轟頂!”
李朝寧在他手上搶過燈籠來交給李厚,又來拿藥箱。
她說什麼?五雷轟頂?
常遠山伸手握住了藥箱的帶子,不肯鬆手:“你何苦發這樣的毒誓!”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爬了上來,銀白的月光普照大地,朝寧再用力來奪,盯著他目光灼灼,分毫不讓。
兩人正是拉扯著,背後疾風掃過,一人騎馬而來。
男人到了他們面前,赫然勒住了韁繩。
他束起的發冠上,玉色瑩潤,月光洋洋灑灑落在他的身上,可見其容貌俊美,猶如神降。
顧修一鞭子抽過去,常遠山下意識鬆開了手,藥箱當即讓朝寧搶走了去。
常遠山後退一步,回眸見是他:“顧兄,此乃我常家家事,還望哥哥不要插手。”
馬兒不耐地刨著蹄子,顧修又一鞭子抽將過來,目光冰冷:“沈曼帶孩子回娘家了,你可知道有什麼後果?”
常遠山也是一怒之下出來的,此時冷靜下來也是心下一震,他猶豫之間,顧修已然下馬。
李厚提了燈籠,李朝寧背起了藥箱,兩個人快步走過常遠山的身邊。
明月當空,顧修牽著馬恍惚也撞開了他,跟在朝寧的後面。
他腳步也不快,一句話也不說,似乎不存在一樣。
常遠山口口聲聲說要和她一起,撇下家業也要和她一起,可事實上,用腳趾頭想,那也是不可能的。李朝寧恍惚想著往事,七八年的等待,到底等來了一場空,怎不叫人悲憤,只氣得胸中煩悶走出去老遠,快到家門的時候她回頭,看見顧修腳步緩慢,仍舊遠遠地走在後面。他今天也有些不太對勁,若是平時,總是盛氣凌人,此時一身素白,走在路上也像是丟了魂似的。
她掉頭迎上前去,攔住了他的去路:“你為著沈小姐,也夠費心的了,信陵君請回吧。”
心中不甘,言語間自然就帶了些惱。
月色之下,顧修目光淺淺,臉色疲憊,只一本正經地看著她:“我誑他的。”
他聲音很輕,在夜風當中聽不真切,也不敢置信。
朝寧怔住:“什麼?”
顧修站定:“我不為誰,剛才那話是誑他的,你看他反應就知道,他不會舍了沈家為你,知道了?”
他這個人!
竟然也會誑人?
是叫她看清常遠山,還是為著……
不不,不知道為什麼,看他神色,就信他,不是為誰。
可這些日子也見過他冷漠模樣,也見過他狠戾模樣,卻從未見過這樣的信陵君。
顧修飛身上馬,這就要調轉馬頭:“到家了就回吧,我找個地方喝點酒。”
他說話時候,似有千愁萬緒。
朝寧下意識抓住了他的韁繩,她揚著臉,察覺到他的落寞來:“怎麼?令公子仍舊不肯治腿?”
顧修回眸,垂著眼帘看她:“他問我為何生他,問我為何叫他蓮池,我卻不知該如何回答,阿青走了以後,我常常覺著好沒意思,如今蓮池大了,我才覺真對他不住,竟讓他和我小時一樣了。”
他嘆著氣,眉眼間都是頹色,哪還有半分平日的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