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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在青樓裡面長大的小錦屏連個名字都沒有,其實她的年紀要比告訴林十三的要大,她娘為她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不讓她吃飽飯讓她長得又小又瘦。小小年紀的她看遍世間百態,她知道怎麼說話能討人喜歡,她說他是個好人,認他當爹。
當時的林十三開始並沒有答應,他說他有寶兒了。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找了個寡婦,讓她們扮成母女,準備了統一的口徑,這就帶著她們回到了燕京,在林十三的面前,秋娘從來不敢造次,開始時候,錦屏也以為他是要娶這個小寡婦的,但是後來沒想到他會拋下這個家當,匆匆一走了之。臨走的那天晚上,他對這個孩子說,他已辭了差使,要去一個瘟疫橫行的地方,以後也不一定能活著回來,讓她跟著秋娘,也讓秋娘拿了銀子,讓她照顧小錦屏,只當撿了一個女兒。
他說他走以後,秋娘再住一個月兩個月再走,省得有人起疑心。
可惜秋娘表面答應了,他前腳一走,這才這麼兩天立即了聯繫了賣家,準備變賣家當了,一早發現她這個意圖小錦屏便要跑出去找寶兒告狀,結果被秋娘毒打了一頓,還不給她吃的,餓了她大半天。
幸好寶兒臨時起意,要過來看看。
林十三給秋娘的銀子,寶兒也就給她了,還叫人給她買了一輛車,送她出京。
林家的家當都重新安置了回去,林錦屏也顧不上全身僵硬,一步一步跪著寶兒的面前,求她收留她,她說雖然寶兒不是她的親姐姐,林十三雖然不是她真的爹爹,但是她願意做牛做馬伺候著她們,只求別讓她凍死街頭。
世上總有那些孤苦的孩子,像她這般運氣。
顧寶錚怔怔看著她,伸手把她拉了起來,她坐在空蕩蕩的林家前堂里,好像她爹還在一樣。
李厚吩咐著小廝收拾東西,剛才在車邊看著家當還不少,此時搬回來,一安置下去才發現林十三也就只有這麼一點東西了,然而這些東西,這個家在他的心裡,也沒什麼分量。
林錦屏一哭,寶兒就皺眉。
她看見了,所以也不敢哭了,就可憐巴巴地站在一邊。
昔日穿著光鮮,此時一身髒污,才在外面凍得渾身發抖,此時暖和一點也覺渾身冰涼,抱著雙臂來回錯著腳步,藉以取暖。李厚走過來看見她這副模樣,讓紫玉進去房裡尋了件從前的斗篷給她裹上,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先進去等著。
林錦屏不肯走,生怕一會她們都走了給她扔下:“我就在這等著姐姐。”
李厚嘆了口氣,依舊推了她進去:“她現在顧不上你,一會走的時候叫你,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她也是實在是又冷又餓,連連點頭:“那我去找點吃的,一會回來。”
說著裹著斗篷跑了。
顧寶錚一手搭在桌上,還有點不能消化這個事實,回頭看著表哥:“表哥,你說我娘幹什麼去了?”
李厚一手按在她的肩頭,也不再隱瞞了:“南方瘟疫橫行,我申報要去,她不許,她一個人去了。”
是了,這才對。
這才是她娘,是她娘李朝寧能幹出來的事情。
她真想拍起巴掌來,來讚嘆巾幗不讓鬚眉,她娘永遠走在她的前面。
可是她動不了,林十三帶著她們回京過冬,她們的軍令是過完年就走,現在將已遠行,不用想必然是違抗了軍令,他尾隨而去,是讓她多了一點點的安心,可又平添了多少擔憂。
她坐了好半晌,忽然站了起來:“表哥,那沈江沅呢?他幹什麼去了?他文不文武不武總不會也去賑災去了吧!”
李厚緊緊盯著她的雙眼,瞪眼說瞎話:“沒有,他去送你表姐了。”
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再與沈家扯上關係了的。
別說沈江沅都不一定能回得來,就算他能回來,沈家以戴罪之身,還不一定是怎麼回事。
既然隱瞞了,總不能全都讓寶兒知道。
他神色未變,顧寶錚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半晌又坐回椅子上去:“也好,也好。”
林家只剩兩個小廝和兩個做飯的嬸子還在了,丫鬟一早才叫秋娘打發了,寶兒留了人守著宅院,在園子裡轉了一圈,沒再說些什麼。紫玉生怕她病著,受不住打擊倒下了,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她轉了好大一圈,走回前院,也只戀戀不捨地看了眼屋檐,便是轉身:“走吧。”
紫玉來扶她,也被她拂袖甩開。
李厚才一回頭的功夫,早盯著她們動靜的林錦屏就蹬蹬蹬跑出來了:“姐姐!姐姐去哪裡!姐姐帶上我!”
寶兒回頭,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人在。
她伸手在腰間摸了摸,將舊錦袋解了下來,打開一看裡面還有些碎銀子,剛要摸出來給她,又發現銀塊裡面還摻著幾顆小珍珠,圓潤的珍珠一看就價值不菲,差點落淚。
不知道是不不是因為病還未好,想起他心裡總是隱隱作痛。
聰明前他就愛做這樣的事情,沈江沅總是趁她不注意在她的錦袋裡面放上小東西,他說每一樣都很值錢,就是讓她以後再也找不到比他待她更好的人,就是讓她再找不到比他更捨得的人,就是讓她以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喜歡她的人,那樣的話她就永遠只是他寶兒。
她鼻尖一酸,連整個錦袋都送了錦屏的面前:“這裡面有些碎銀子,還有幾顆值錢的珍珠,你拿去變賣了,也夠生活幾年的了。我爹不在,眼下雖然我是在京里,但是過了年就要走了的,到時候還是你一個人,不如這就別過。”
林錦屏直搖著頭,只抓住她的手腕,像是抓住了一顆救命稻糙一樣:“姐姐總還有一個家,可我什麼都沒有,姐姐是我姐姐,總有人照看著我些,姐姐不在,即使我有寶藏,也只會招來餓狼。錦屏才有了名字,戶帖上也真的是爹的女兒了,我叫林錦屏,對我叫林錦屏,他說他不在的時候,有事可以去找你的。”
寶兒怔住,隨即將錦袋重新系在腰間:“好,你就叫林錦屏。”
說著回頭看著表哥,問他帶著她過去住行不行。
李厚點頭應允,紫玉這就扶著林錦屏也上了馬車。
從林家出來,馬車行得不快。
顧寶錚開始回想臨走之前,李朝寧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這一想一發不可收拾,這些年的點點滴滴都湧上了心頭,在那些她遲遲不肯和顧修成親的日子裡,多少次她坐在窗前,給寶兒念書,她說她們李家之所以姓李,是因為祖先有氣節,在太1祖皇帝封賞之時,從未在意過名利。
才有的御賜李姓。
李朝寧出生之前,也有亂世。
祖父祖母給她取名朝寧,是願亂世快去,長寧永安。
她說寶兒啊,你快快長大,等你長大了好守護這大好河山。
她說寶兒啊,你爹給你取名寶錚,這名字娘很喜歡很喜歡,鐵骨錚錚,我寶兒定有不一樣的未來。
然而臨走臨走了,她又說,寶兒,你好好的,平安就好。
顧寶錚的眼前,都是李朝寧的影子。
想完了娘又開始想爹,小的時候經常讓他拎著自己跑,上山下河,在那些她娘出診的日子裡,林十三帶著她和表哥下河抓魚,上山打獵。回來大展廚藝,每次又都做得很難吃,因為她嘴刁,生生給一個不會做飯的男人,變成了一個廚藝大師。
他跟在她們身邊好幾年,在她有記憶的時候,他就在。
她管表哥偷偷叫爹被打以後,還偷偷叫過他爹,那時候他一笑就把她舉得老高。
後來他給她起了名字,讓她叫林寶錚。
彼時他說:“十三叔從前做信陵君伴讀的時候,有一位老師曾對我說過,身為男兒,必當做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就是性從善,善為本,做一個剛正堅韌又有骨氣的人。不過這話說得也混,怎麼就男人能鐵骨錚錚了?十三叔覺得寶兒長大也能做個頂天立地的姑娘,也能做個鐵骨錚錚的人,你說能嗎?”
那時候她說能。
其實她當時並未全懂。
他問她長大想做什麼,她說什麼來著?
寶兒仔細回想,也想不起來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這麼遠,馬車已經到了李厚家門前,紫玉領著林錦屏先下車去了,李厚拍了拍寶兒的肩膀,掀起車簾走了出來。灰濛濛的空中洋洋灑灑的雪花似乎迷住了眼睛,他站在車下,赫然轉身:“寶兒,下車吧!”
沒有人回答他,不知道這傻姑娘又入了什麼魔了,李厚不由揚起聲來:“寶兒!”
寶兒果然聽見了,緩步走了出來。
只不過,她站在車轅上面,低眸看著他,卻是臉色通紅。
“寶錚,”她說:“我叫林寶錚。”
說完,一溜紅從她鼻孔蜿蜒流下,人大頭朝下就栽了下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寶兒到了李厚家裡,還不等進門就從車上摔了下來,這一病竟是十幾天沒有出門。
李厚給她一頓調理,也不過是氣虛而已。
她養病時候,也算恬靜,再未提及過爹娘。
李厚都嘖嘖稱奇,他說他還以為她會衝動得去找朝寧去,然而寶兒卻奇怪地看著他,只說爹娘一番苦心,她不能無視。軍令如山,已經有一個林十三違抗在前了,她得守著,來年衝鋒上陣守衛大好河山,這才是她要做的事,是她自己的路。
燕京的一切事物都似乎沒有任何變化,當然了這也只是似乎而已。
眼看著這就過年了,李厚放了年假,郡王府也一直沒有人來接寶兒回去。
她大病初癒,整日就陪著小侄兒在院子裡玩耍,到了年底這兩天,天氣越發的好了起來,每到中午,日頭就暖暖的,院子裡的雪早就清理出去了,只樹梢上偶爾還掛著星星點點,迎著日頭一照,亮晶晶的。
李昶最是喜歡這樣的遊戲了,他一個人跑到樹下站著,然後寶兒就拿著彈弓坐在一邊,對準樹梢上面的枝頭左右開弓,只聽啪啪幾聲,樹梢上面的殘雪就嘩嘩地往下掉,逗得他哈哈大笑,撲騰一身。
她奉命帶著侄兒玩,可不許他去鬧騰他娘。
徐婭還有一個月就要生產了,身子更重,連走到院子裡都很少了。
她腿腳不太方便,尤其這個月,腳又浮腫不少,穿的鞋都是特製的,兩個丫鬟一刻也不敢離開她的眼前,生怕有半分的差池。寶兒病癒了,才得到表哥的恩准,見到表嫂,只不過她的大肚子似乎嚇到她了,每次到了嫂子面前,都畏手畏腳地連一點稍微大點的動作都不敢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