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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韞擔憂的看著他,有裴半城在從中作梗,他就算有這個打算,只怕實施起來也會難上加難。
「這收秋糧時有許多訣竅,比如大斗小斗,官府從百姓那裡收糧時,用的是大斗,交到朝廷時,卻用的是小斗。可就算用一樣的斗來量糧,這中間差別也大了去。那些積年老吏,這一手簡直用得爐火純青。」
閔冉細細的跟她說著這些衙門之事,冷笑道:「裴半城算是有本事,可他的眼睛只顧著往上看,卻不肯低下來看看世情,刺史衙門裡的官吏多油滑,要想糊弄他那簡直是輕易而舉。」
裴行韞也明白,裴半城從沒有與小吏打過交道,來往的皆是世家貴族,又缺乏地方主政經驗,官員們聯手起來,就算江州糧食豐收,下面的人也能在實際收糧上做手腳。
回到府里之後,大夫給閔冉重新上藥包紮了手,他又忙著去了前院,去為秋涼之事忙碌,如今顧先生還在青峰鎮養傷,許先生吊著一隻手臂在旁幫忙,許多事都得他親力親為,忙得幾乎腳不沾地,待到秋糧入倉,他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
裴行韞除了心疼,也只得變著花樣給他們準備吃食。這晚他回來,神清氣爽又精神奕奕的說道:「我就知道裴半城只是空心架子,糧食在常平倉,他就算知曉了有多少斗,可真正運出去了多少,他卻一無所知。」
裴行韞抿嘴笑道:「總算了了這一件大事,快過來歇著,張嬤嬤,你去吩咐廚房,今晚的飯早些提上來。」
張嬤嬤忙應聲去了廚房,閔冉坐在榻上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臉又沉了下來,恨恨的說道:「只可惜這些糧食,收上去也只怕會落到那些官員的口袋裡,尤其是杜相。」
上次的刺客他查清了是杜成軍中之人,這背後肯定是杜相在指使,想到這裡他就咽不下這口氣,眼裡冒著寒氣,咬牙切齒的說道:「杜相那老賊,這一筆帳,我遲早得跟他算清楚。」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年潁州災情嚴重,杜相怕也是為了糧草傷透了腦筋。」
裴行韞輕撫他手上的傷疤,抬眼說道:「杜相從小小縣令,做到朝廷百官之首,本事自不用提。可樹大招風,阿爹能得到江州刺史,定是付出了常人所不能,阿爹這人,雖然能低得下頭,可只要他一旦能抬起頭來,就會將那些所受的屈辱百倍還回去。」
閔冉聽後吟思索半晌,不知為何心裡總是不安,他驀地站起來說道:「阿韞你先用飯,我總覺得還有些事沒有考慮周全,我再去書房與先生議議。」
裴行韞見他才歇了一陣,又要去忙碌,只得送他出了屋子,吩咐張嬤嬤將食盒提到了書房裡去。
閔冉這一去,直到次日天黑時分,才一身倦意回到了院子。他眼睛泛著紅血絲,欲言又止看著裴行韞,嘴唇蠕動半晌後,才說道:「阿韞,裴半城放火燒了常平倉。」
「什麼!」裴行韞驚得跳起來,她神色難看至極,滾燙的眼淚奪眶而出,聲音不由自主都在顫抖,喃喃的說道:「他,他怎麼敢....」
「他派人在倉庫周邊淋了油,幸得你的提醒,我與先生商量之後,調了軍營的兵去把守,可還是晚了一步,糧食被他燒了近兩成。」
裴行韞撫摸著突突跳動的胸口,只覺得那裡痛不可抑,這些糧食可以養活多少人,尤其是大夏各地都遭受了災害,他為了報仇,為了一己私利,竟完全不顧人的死活。
「從前只在開春之後青黃不接之時,賣兒賣女的才會多起來。去年開春時,我看了帳冊,買個丫環要二兩銀子,現今買個丫環,只要一兩銀子。」
閔冉深深嘆息,走過來攬著她的肩頭,將她的頭按在懷裡,「阿韞,我砍了他一隻手臂,將他關了起來。你阿娘跪下來求我,說想見你一面。」
第二天用過早飯之後,閔冉陪著裴行韞去了刺史府,整個府衙都已經被江州軍重重包圍住,裴家人被關在各自的院子裡,不得走動。
倪夫人的主院。
裴行韞站在正屋前看了一會才轉過身,對閔冉低聲說道:「我自己進去就好,你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很快就出來。」
閔冉擔心的拍了拍她的手臂,說道:「你小心些,我就在門口守著。」
裴行韞點點頭,腿像是有千斤重,怎麼都跨不過那一步。
「是阿韞吧,你進來。」倪夫人清越的聲音傳了出來。
裴行韞神情木然,以前她去倪夫人的院子,最常見聽到的就是她這句話。可時至今日,她卻覺得無比刺耳,猛地一掀帘子大步走進去。
倪夫人如同尋常一樣,面容清冷,只是原本白皙的肌膚透著說不出的灰敗之色,她努力的扯著嘴角笑了笑,對她招招手說道:「阿韞,到阿娘身邊來,我想好好看看你。」
裴行韞眼神冰冷,嘴角透出絲譏諷的笑意,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知道你恨我。」倪夫人也不在意,長嘆一聲,「我也恨自己,活著真是辛苦啊。」
裴行韞臉色變了變,她死死盯著倪夫人,冷聲道:「可是好多人都想活著,都在努力的活著!在逃荒路上吃不飽肚子,我曾經與狗搶過吃食,這些你們又豈能懂,阿爹做下那些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你阿爹做錯了,我們都做錯了。」倪夫人神情怔忪中有說不出的悔恨,「從八娘委身於杜相與杜成父子起,這一切都錯得回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