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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前世」的目光掃過來,定定落在陸萬閒身上,沾滿鮮血的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你終於來了。」
天璇峰主氣惱道:「現在人也來了,可以把虛笈放了吧?秦熾羽,你這作為,可真是卑鄙,讓你曾經的師父看到,丟不丟人?不如乾乾脆脆、利利索索地,投降罷。」
「前世」卻像沒聽到天璇峰主在說什麼一樣,只一味地衝著陸萬閒笑,他的眼睛不曾稍移,似乎看不夠一般。
天璇峰主見狀,只好轉回頭,不悅地招呼陸萬閒:「陸長老,你可算來了,你這徒弟,正挾持著虛笈長老,你可得保證虛笈長老不受損傷,否則你徒弟造的孽,就是你造的孽,等會兒他被就地正法,剩下的業還得你來當。」
陸萬閒也如魂魄出竅一般,對天璇峰主的話,半點反應也無。
他怔怔地看著「前世」,低聲問道:「你這又是何苦?」
「前世」沒有跟著陸萬閒回到東明山,以他元嬰期的修為,被清洗過的經脈,根本不足以長久地瞞過魔尊。
他終究會變成一顆棄子,就像今天這樣,魔尊的意圖過於明顯,以至於一個旁觀的長老都能看出來,炎尊者已經變成棄子。
然,「前世」仍然聽從了魔尊的話,帶領一隊百魔長衝出重圍,引走一部分火力,他明知道,區區元嬰期的修為,根本逃不過被抓住的命運,可他仍然這麼做了。
能戰鬥到此刻,同時對抗一名分神期大能和五名長老,已經是「前世」的極限。
如果真的一心求死,為何要把自己弄得這般慘烈?
陸萬閒怔怔地望著那金色鎧甲低低垂下的右臂甲,裡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你這又是何苦。
心絞到已經麻木,連一個表情都給不了了。
陸萬閒木然走到城樓下,穿過神色各異的長老,來到「前世」面前。
「前世」凝視著陸萬閒,笑道:「沒有那麼疼,沒什麼感覺,陸仙長不必過於擔心。」
陸萬閒皺起眉頭:「你是在怪我麼?」
「前世」左臂勒緊,將探頭偷聽的虛笈憋暈過去,並且無視了天璇真人的咒罵,黑沉沉的眼睛依然一瞬不瞬地凝注在陸萬閒臉上:「你是指哪一次?」
陸萬閒的眉頭皺得更緊:「看來不止一次。」
「前世」笑了一下,默認了。
陸萬閒的心痛短暫地被緩解掉,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現在他更想跟「前世」論個是非對錯,怎麼就怪他了,他自認行得正坐得端,行事對得起天地良心,更對得起秦熾羽,怎麼就不止一次地怪他,要用這種方式來折磨他呢?
「你是怪我替你洗髓,洗掉你的魔功,妨礙你稱霸魔域,反攻修真界嗎?」陸萬閒窩火地問道。
「嗯,有一點。」「前世」微微頷首。
「有一點?那還有兩點三點嘍?你怪我不讓你把盛家弟子打翻在地,還是怪我支持留下蕭百畫?怪我不肯動手為你滅掉中州王室,還是怪我未曾助你突破瓶頸?」陸萬閒搜腸刮肚,把所有可能出現分歧的地方都說了出來,不說不知道,「前世」和他起過爭端的地方,還真不少。
「前世」看他氣惱的樣子,這般鮮活,這般真實,本來無欲無求的眼眸里流露出生動的感情,就像一個凡人,會埋怨他在意的人,這是另外一種表達喜歡的方式麼?權當如此了,他的傻師父,能表達到這份上已經很不容易了。
「陸仙長,我有件事想麻煩你。」「前世」卻沒有回答陸萬閒的話,「時間有限,我就直說了,我這些年來囤積的寶物,都在須彌芥子袋裡,我想贈給曾經的同門,或是幫助提攜過我的人,一直沒機會報答他們,以後應該也沒機會了,希望你能幫我,把東西傳遞到。至於他們要不要收,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陸萬閒閉了閉眼睛:「你自己送,我不管。」
「裡面還有一封信,寫著這些寶物如何分配,請陸仙長仔細閱讀後,再分配給對應的人,省得出了錯亂,讓他們覺得我不夠誠心。」「前世」自顧自地說下去。
「秦熾羽……」陸萬閒的眼眶微微泛起薄紅,「你我已經恩斷義絕。」
「但我實在沒人託付了,陸仙長,在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你。」「前世」又笑了一下,只是這次笑得有點難看,失血過多,讓他唇色蒼白如紙,臉上也顯出些不祥的青灰來。
一陣沉默後,陸萬閒輕輕點了一下頭。
一諾千金重。
「前世」終於露出釋然的笑容,在天璇峰主愈發急促的催促聲中,他低聲對陸萬閒說:「退開些。」
陸萬閒抬起頭,仿佛感應到什麼一般,腳下生根,動也不動。
「前世」無奈,縱起一陣天火炎髓的熱流,硬生生將陸萬閒推開。
只聽「轟——」的一聲,地動山搖,燃燒的城樓在劇烈的爆炸中向下傾塌,化作一片廢墟堆。
同塵曆元年,玄門叛徒秦熾羽,於京邑南郊畏罪自盡,爆體而亡。
其間還有一無辜長老被牽連犧牲,死後追封藍衣,稱虛笈藍衣長老。
水色長老服染上斑斑血跡,長風帶著血腥和焦爛味掠過地面,吹起獵獵廣袖。
陸萬閒孤身一人,站在廢墟堆上。
他方才猝不及防被推開一丈外,堪堪站住,便親眼目睹了那慘烈的一幕,熱血濺落在他臉上,仍然帶著那個人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