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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第一聲的時候,秦玉蓮沒有反應。岳繁京又說一遍,見到王小古在人群中清出一條道路,秦玉蓮還是一動不動,岳繁京覺得奇怪,歪著腦袋看向秦玉蓮的神情。
街道上有燈籠,地上有雪光,都能照亮人的面容。只見秦玉蓮雙眸閃動光輝,面頰紅暈如霞,如醉如痴的望著自己家的大門。
在那大門上有自家的祖母、自家的伯父和伯母們,岳繁京知道秦玉蓮不會用這種眼神看待他們。她看的,是剛剛由奴才們大顯身手而更添風采的貴人。
三位貴人岳繁京扭扭頭,見少了一位,酈小爺不知去向。大門上因此空出來一塊嗎?恰恰相反,年青的酈明先不在這裡,太子李名的貴氣天成、英王李威的強幹穩重,火上澆油般轟烈顯赫。
岳繁京想清楚這強幹貴重與她的日子八桿子打不著,卻深深擊中秦玉蓮。
岳老夫人不就在旁邊嗎?眼角閃動著她一輩子追尋貴人的身影,瞳仁里只有貴人和貴人,就像酒徒遇上千年酒的般配,醞釀出新的升華,讓秦玉蓮想不醉都難。
有一把火在秦玉蓮內心燃燒,把她自知之明中的自卑、不般配、不可能、怯懦燒得精光。換上來的是富麗的遠景和奢華的日子。高大的庭院、眾多的下人等等。
在這憧憬之中,秦玉蓮忘記她不過是個普通百姓的出身,忘記她曾花費很多功夫也學不會宮商角徵羽、詩詞歌賦曲。縱然她有這樣的機會,她又拿什麼流連這樣的日子。
她只管醉,哪怕溺死在這光陰不多的夢幻中呢。
岳繁京用帕子捂著嘴,生怕自己出於關愛的心情上,而脫口說出讓秦玉蓮不快的言語。
岳繁京看過的書不多,但姿色入人眼,一飛而沖天的古記,記得有好幾個。也因此她不會瞧不起秦玉蓮,秦玉蓮總是她最好的知己。她只是既然能從貴人身上清醒,對秦玉蓮也保持清醒。
追逐貴人太難,看看自家的姑母岳良菊就知道,看看自家祖母的皺紋白髮就知道。一個不好,賠上的將是一生歲月。
岳繁京輕咬著嘴唇,那隻帕子依然在紅唇上,這樣就有雙重的保險,來保證不會輕易說出「勸解別人的」話。不合適的勸解,很多時候起反作用。
手上加重力氣,把秦玉蓮猛推一把,在她帶著大夢初醒時,手指點點還在等待的王小古,他的背後有一條通往遠處的道路,但那個遠處只限於幽塞的城門,達到和返回都自主而從容,沒有荊棘也沒有路障,也沒有嘲笑也沒有難以攀登。
秦玉蓮倉皇的離開,腳步匆匆好似背後槍林箭雨。等她想到端詳岳繁京時,岳繁京和王小古隔著袖子手挽手,不慌不忙的走來。
這讓秦玉蓮鬆口長氣,又委屈酸楚滿溢鼓冒。她像是失態,而岳繁京全然不放心上。
是個人都看出來,今天晚上的王小古和岳繁京感情更近一步,說不定背後談論過親事,岳繁京有不在乎貴人的本錢。而她秦玉蓮,她可沒有。
離開這鑼鼓喧天的地方,推開家的大門,她秦玉蓮只有伯母們的冷眼,祖母的無奈。
離開家以前的痛苦像厚厚的積雪,更寒更沉的壓上心頭,秦玉蓮隨後的笑容不管怎麼看,也帶著勉強。
王小古眼睛裡沒有別人,根本看不到,岳繁京看到,卻只能裝看不到。暗暗埋怨著家裡的貴人們,莫不是群攪和精,在京城攪和的呆不下去,這個年只能在幽塞攪和?
在貴人和知己兩個選擇上面,岳繁京想當然的選擇向著秦玉蓮。
從城外看幽塞及最近的衛所,過年的氣氛一覽無遺。新年裡的幽塞,總是城門大開,方便城外的居民進城歡笑。也是衛所防範最嚴緊的一個夜晚。
和幽塞相對的森林裡,雪花靜悄悄的飄落,哪怕雪地里藏著不少的人,也一片寂靜。
貪婪的眸光從一個人的臉上移到另一個人的臉上,黝黑的面容乍一看像薄雪下面的黑土地,也可以讓人很不吃力的認出來,這是經常往幽塞打劫的慣犯。
除去幽塞往北數百里的地方,住著姜戎一族。城中的森林裡,還有著流竄的強盜。這是歷年發配到幽塞,而不服判決,所以不願意在幽塞小城裡受苦的人。也就造成年年都有強盜讓圍剿,年年都有新強盜出來,並且把對朝廷的仇恨轉嫁到幽塞這座小小的城池上。
「他娘的!咱們在林子裡喝雪吃風的,他們倒過起年來了!咱們還不衝進去嗎?」最前面一排的三個大漢里,右邊的大漢只有一個眼睛,外加一道深深的刀疤,邊罵邊瞪著衛所挪動的哨兵。
「獨眼龍,你別著急,看看再說。」左邊的男子魁梧黑粗,說話慢條斯理的,有些讓人大跌眼鏡。
獨眼龍翻他一眼,冷笑道:「劉老六,自從你入伙,大哥讓你當軍師,兄弟們的日子可越來越下去了,而大哥的膽也越來越小。」
劉老六不生氣,對他微微一笑:「你再囉嗦也沒有用,咱們喝過血酒叩過響頭,辦事得聽大哥的。」說著,對中間的男子看了看。
獨眼龍酸不嘰嘰地道:「你小子就得意吧,自從你小子來了,大哥吐口唾沫也要按你指的地兒砸下來。」
中間的男子古銅色面容,獨眼龍和劉老六已經算粗野大漢,但他的五官和獨眼龍、劉老六相比起來,格外的粗大。一對眼睛真正的像銅鈴,炯炯有神的眼光活似一對小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