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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變樣,這是符衷唯一慶幸的事情。他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頭髮,讓自己的眉眼看起來沒有錯處,他湊近了些端詳自己的眼睛,雙眼嵌得很深,讓他的面部輪廓比常人要深刻許多。眼睛大而漂亮,眼瞼下的皮膚在光照下白得能看見藍色的細小血管。唇色鮮,就算只是平常闔著嘴唇,也是艷麗的石榴紅色。他很明艷,有一種漿果似的芬芳,是春神阿多尼斯的化身。能使人永葆青春活力,他走到哪兒,哪兒就是春天。
看了會兒後他從壁鏡前離開,把最後一件外套掛上衣架。當他整理一排衣架時,忽地瞥到後領上的標籤——那是他從不會去關注的小地方。長衣外套和其他制服的編號都不一樣,雖然都是一長串的字母和數字組合,但符衷敏感地瞥見了其中細微的不同。他仔細地對照兩串數字,重新把外套取了下來。
小七看著他搖尾巴。
符衷看了小七一會兒,忙推開門出去,打開桌上的電腦,進入時間局內部系統。點開裝備部的制服查詢界面,他在跳出的檢索框中輸入編號,比對兩遍確認沒輸錯後才按下確定鍵。
查詢結果彈出來,符衷看到了單頁檔案中的一張照片,旁邊的姓名欄寫著「季垚」兩個字。符衷在那時忽然又覺得熱燙的血澆在了心上,剛平靜不久的肺腑再次絞痛起來。他長久地看著電腦屏幕上的照片,照片中那個人分明很熟悉,符衷卻覺得他離自己很遠。季垚長得好,證件照拍得也俊俏,他抬著嘴角,眼睛平平的看著鏡頭,長眉壓下去,如同燕子的翅膀。
那對燕子似的長眉一下就飛進了符衷心裡去,像有一把刀,狠狠在他最柔軟的心窩處刻下一道痕跡。
符衷的記憶里只剩下了小時候的情景,分別是季垚八歲和十歲的那兩年。但年歲久遠,再如何刺激人腦記憶也不會讓人的面容有多清晰,符衷只是依稀記得他那時的樣貌,像是近視的人沒戴眼鏡,遠遠地看著某個朝自己走來的人,但是對方又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住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晚上,是他第一次見到季垚。沒有見到真人,只看到了一張照片。他看到這張臉的第一眼就忘不掉了,他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他靠在椅子裡,腦子裡除了一張照片,其他仍舊想不起來。符衷覺得頭暈,伸手撈過一旁的手機,電幾乎滿了。他按亮屏幕,略顯空曠的桌面上還是原來那些應用,壁紙也沒有變過。
符衷看著壁紙怔愣地出神,壁紙又是一張照片,兩個人的合影,拍攝時間是自己剛加入執行部的那一天。站在他身旁的人是季垚,他們都在笑,季垚笑得淺淡一點,背後有一叢開了花的薔薇。
那天站在自己身邊的人是誰?他只記得有一個人,但是想不起來他的五官和神情,也叫不出他的名字。仿佛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轉過身就徹底忘記了,就像露珠一樣蒸發掉了。
窗外的雪還在落,儘管符衷看不見雪,但他知道雪落在了窗欞、牆角和白皮松的樹枝上。房間裡的鐘表仍計算著時間,時間不辭辛苦地向前飛奔,夜晚還很長,這個世界沒了誰都照樣運轉。
相冊里鎖著一些照片,符衷翻出來查看,很多照片都有季垚,他總會在那張臉上停留很久,試圖拼湊出自己的過去。他就像個寒夜裡的拾荒人,瑟縮在街頭的某個角落,伸出骯髒的手掌,從頭到尾撫摸自己的過去的歲月,從記憶中汲取淡薄溫暖,讓自己能捱過饑寒。
符衷的眼睛和頭又痛起來,他覺得滿心酸脹,等他把手機放開的時候,才驚覺自己竟然已經淚流滿面。又是那種悲傷,符衷捂住胸口,擦掉淚水後看著小七,小七把腦袋挨在他腿上。
「原來他長得這麼好看啊。」符衷摸著小七的頭輕輕說了一句,「我好像又愛上他了。」
將近半夜,符衷失眠了。他躺在床上,黑暗中聽到隱隱約約的風聲,這種自然之聲並不能讓他安然入睡。符衷懷裡抱著那件季垚外套,他覺得既然他們相愛,那一定相擁而眠過。
時鐘的滴答聲在房間裡清晰可聞,不知是不是孤獨和黑暗放大了這種恐懼感。真正的孤獨不是像現在這樣門庭冷清,而是遺忘過去造成的殘缺和不安。
他睡不著,起身去把風衣拉過來,拆掉了其中一顆紐扣,剝出晶片後插/入手機。風衣的紐扣是一個微型錄音器,控制它的開關就是腰帶,符衷曾用它錄過朱旻的話。他接上耳機,想整理一下其中的音頻,卻發現裡面其實很乾淨。他一個一個點開來聽,往往聽兩個字就煩躁地斷開,點開下一個。
最後一個文件沒有命名,也沒有顯示錄音時的時間,但時長不短。符衷躺在黑暗中,手機的光亮照著他的臉。他皺起眉,在回想這個是錄的什麼音,但沒等他想起來,手指已經按了下去。
「符衷,我要把你送回去了。請允許我來向你告別,在北極冰海的基地里......」
「......很多東西就是這樣被錯過的,但我慶幸我沒有錯過你。符衷,我很慶幸,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
「......我們身上的每一個原子,都來於遠古的星塵,70億年後,太陽膨脹爆炸,而我們也將重新化作宇宙的塵埃。這樣想來分別並不可怕,我們會在70億年後重逢,在浩瀚的太空中,在正在生成的星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