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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經過了長久的掂量和斟酌,季宋臨才開口回答:「是的,是我,當時我就站在符衷身後。我本想殺了他,殺他只不過是一把刀的事情。是他的同伴及時救了他。」
竊竊私語聲忽然消失了。朱旻靠在椅背上,疊起腿,壓著唇角聽季宋臨說話。季垚取下眼鏡抹去灰塵,重新戴上,盯著季宋臨的眼睛,上抬的睫毛顯示出他並不平靜的內心。
「魏山華叫了他的名字,我聽得很清楚,於是那時候我才知道他是符衷。在那一瞬間我改變了主意,然後我就放過了他們。後來我又聽到他在叫你的名字,我就知道我得救了。」
「所以我們還得感謝魏山華當時口齒清晰地喊出了符衷的名字?」
「是的,畢竟在那生死一線的一瞬間,任何一個小小的變故都可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我要殺人易如反掌,但你一定不願意看到符衷在當時就被我殺了吧?」
季垚忽然扔開手裡的平板,上前一步,伸手扯住季宋臨的衣領,死死勒住他的喉嚨:「但你後來的所作所為也跟殺了他沒區別了。」
「怎麼可能,」季宋臨猛地一下被勒得無法呼吸,說話帶著氣聲,「我後來把他救了,你忘了嗎?是我把他從海里撈上去,治好了傷,及時將他強制冰凍了。」
「別把什麼好帽子都往你自己頭上扣!井下通道里的炸彈是你弄的吧?你故意引爆了地下的炸藥,斷了他們的退路,還因此炸死了一個美國人!他媽的被炸的還有我,還有我的執行員!」
道恩皺起眉,似乎是想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攤開手問旁邊的朱旻:「父親會炸自己兒子嗎?」
朱旻搖頭,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可能吧,我不知道,我又沒有父親。」
「荒唐。」道恩說。
季宋臨拽住季垚的手腕,迫使他的手鬆開,下顎骨繃得異常凌厲,與平時冷淡從容的樣子截然不同:「想知道真相總得要做點犧牲,不然你想像警察問訊一樣一問一答,讓我把一切和盤托出,把什麼東西都告訴你們,然後就萬事大吉了?那未免太省事兒了。所以那些執行員流的血,就當換情報的代價了。」
「所以你想是說那些人是死得其所了?符衷傷成那個樣子是理所應當的了?你告訴我們這些真相也是公平等價的了?」季垚一拳貫在他顴骨上,「放你媽的狗屁!」
全場譁然,護衛員從兩邊登上樓梯,他們要趕去制止一場鬥毆事件發生。季垚再次將季宋臨揪住,把他扯到自己面前,看他迅速變得青紅的左半邊顴骨:「我他媽就算沒有遇到你,我也照樣能找出能真相!你是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你以為世界上只有你自己知道那些所謂的秘密是吧?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有這麼大能耐,你為什麼還畏畏縮縮地在這裡等著別人來救你呢?」
「指揮官,季首長,冷靜......不得使用暴力......」護衛從後面拉住他,卻發現季垚的肌肉已經繃得跟鐵一般硬了。
「我也想回家!難道我就沒有想過辦法回去嗎?!」季宋臨被護衛員用手肘架住肩膀,眼眶發紅,頃刻便濕潤了,「我一直在尋找,但一直沒有找到。直到遇見了你們,有你們的幫助難道不好嗎?難道單槍匹馬會比群狼作戰更容易嗎?指揮官,這不是不得已的事情啊!」
越來越多的人從觀眾席上起身,湧向巨幕前方,投影池裡,地圖靜靜地懸浮在那裡。
護衛員沒能拉開季垚,指揮官的氣力明顯比他看起來要大很多。季垚梳理整齊的頭髮散了,他的表情是前所未見的憤怒,第二拳打在季宋臨臉上時,連朱旻都被駭得手抖了一下。
「你為什麼要引爆炸彈?有那麼多來見我的辦法,為什麼非要用這種慘烈的方式?你害死了我多少戰友知道嗎?他們眼睛瞎了,手腳斷了,你拿什麼賠償,我又該拿什麼賠償啊!」
季宋臨被武裝護衛員壓住肩,一根橡膠棍擊打在他膝蓋上,痛得他喊出聲,層層的冷汗一下從額頭上冒了出來:「我當初埋下那些炸藥,是想等當年拋棄我的人回來後,報復他們。可我不知道他們根本沒有來,來的是你們......炸藥的連鎖爆炸裝置是一早就設置好的,無法斷開。我......我說不清楚......我充滿絕望,卻又可憐地懷有一點希望......」
季垚拔出腰後的槍頂在季宋臨額頭上,朱旻大聲喝住他,逆著正在疏散的人群擠過去,按住季垚手裡的槍。
平時最隱忍、最不露聲色的人,真正爆發的時候往往比任何人都激烈。季宋臨戳到了季垚心中的痛處,季垚最悔恨、最痛心、最慚愧的事情,就是那次井下爆炸事件。
那次事件中,他們死傷了很多人。連季垚自己都死過一次,只不過後來僥倖救活。這些傷痛的往事一想起來就令他痛徹心扉、悲憤不已。但季垚至今仍過不去的那道坎,與符衷有關。
「你一開始就錯了,我們一開始也錯了。你沒等到你想等的人,我失去了我最愛的人。我們都是些可憐蟲。我不該派他下井,我們當時就應該直接整裝上路。我不該派他下井,我為什麼要簽那份文件,我又為什麼沒有護住他!」季垚說,他的情緒瀕臨崩潰,比午夜噩夢後的崩潰還要撕心裂肺,「我一開始為什麼要把他卷進『回溯計劃』里?」
如果沒有從前那些錯誤,那他是不是也該好過一點?如果符衷沒有進入『回溯計劃』,如果符衷沒有來執行部,如果符衷不和他上同一所大學,那命運又該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