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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垚手上用了一點力,刀刃嵌進季宋臨脖子上的皮膚里,一絲血線很快滲了出來,血珠沿著脖子的曲線往下滾落。他偏過頭,透過玻璃艙門看到躺在裡面的人,符衷的鼻樑挺立著,眉骨下是深邃的眼窩,這種深邃在他閉眼時尤其令人著迷。也許是光線的原因,蒼白的皮膚上陰影格外濃重,留在臉上的傷口沒有結痂,還保持著新鮮的紅色,和他石榴紅的嘴唇一樣。

    心跳幾乎已經快到讓季垚難以呼吸,這些天積存的波瀾都匯集在此刻,在他的身體裡橫衝直撞,重重地撞擊著他的胸腔。由於貼得很近,季宋臨也感受到了季垚胸腔里的強烈泵動,還有一種醇酒一般馥郁的情感,從一個人身上迸發出來,很快便充斥著整間艙室。

    身後很久沒有聲音,季宋臨回頭看了一眼,卻看見季垚側著頭,略顯昏暗的燈光照亮了他的半張臉,不管他到底用了多少力氣在努力克制,那雙藏著桃花春水的眼睛還是泄露了他的多情。這是季宋臨從未在季垚眼中看見過的神情,但他曾經在別人的臉上見過——在遙遠的過去,相隔了那麼多年。

    「你他媽的給老子站好。」季垚握緊刀柄,提起膝蓋頂在季宋臨的腿彎處,回過頭更用力地勒住他的脖子,往後退開一步,「肖卓銘,給他做全身檢查,我要看到他的醫療報告。」

    旁人也許聽不出來,但季宋臨離得近,他能感受到季垚說話時嗓音的顫動。那是一種隱忍至極的聲音,仿佛有一塊滾燙的木炭塞在季垚的喉中,而他仍要假裝若無其事地發聲,繼續冷靜自持地指揮。肖卓銘聽到季垚的點名之後快步上前,一抬起眼睛就正好對上季垚的視線,季垚的眼中分明閃爍著水光,而她在那視線中看到了撲面而來的一個鐵石心腸的指揮官的全部深情。  

    肖卓銘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一切,那些多日以來的猜測、揣摩,都在此刻得到了驗證。關於執行員和指揮官,關於符衷和季垚,關於溫柔和浪漫,關於愛情和英雄。

    卡爾伯執行指令,打開了冷凍艙,但並沒有開啟復甦程序。肖卓銘將重塑艙組建好之後接入卡爾伯系統,開始轉移人體。符衷被封在重塑艙中,肖卓銘放出射線,對他進行全身檢查。

    第一張影像報告列印出來之後,肖卓銘瀏覽了一遍,目光在其中一行上停留了許久。最後她蓋上紙,猶豫不決地踮踮腳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說:「他的大腦出了一點問題。」

    肖卓銘不敢去看季垚,她儘量讓自己的視線落在無關緊要的地方,手指反覆揉搓著報告紙。季垚在一陣短短的沉默之後扭頭看了躺在重塑艙中的符衷一眼,撇著眉尾問:「什麼問題?把話說清楚,肖醫生。」

    「嗯。」肖卓銘張張嘴發出一個音節,攤了攤手,紙頭嘩啦啦地響,「你知道,他的後腦曾經受過傷......腦震盪......那是在飛行考試的時候,還是我親手幫他治療的。指揮官,請原諒我在這個時候提起這麼令人傷心的事情,但你應該明白,他那次受傷之後就留下了後遺症。所以我曾經跟你說過,每次出戰之前一定要提醒他注意保護後腦。」  

    「所以你是想說,他這次又被傷到了頭部,並且比之前更嚴重了?」

    「是的,指揮官,雖然我也不想承認。」肖卓銘眨了兩下眼睛,很快地看了季垚一眼,「這張報告單上寫得很明白。我剛才看到他的後腦上有很深的傷口,顱骨開裂......腦組織不同程度受傷,嗯,糟糕透了,真是糟糕透了。我現在真慶幸他被及時冷凍起來了,不然的話,他很可能已經不記得自己所經歷過的所有事情了......說不定等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把我們都忘掉了。」

    肖卓銘一邊說一邊頂著自己的手指,她不自然地摸摸鼻子,說完之後深吸一口氣。季垚沒有答話,肖卓銘話中那些極其刻意的委婉已經說明了一個鮮血淋漓的真相。朱旻靠在一邊的牆壁上,抱著手臂,默不作聲地聽著肖卓銘發言。他注意到季垚的表情,下壓的眉尾如堂前鷓鴣,總是在紛紛的細雨里用催人淚下的腔調悄聲說著城東城西的故居和心事。

    朱旻想起了那枚戒指,此時仍在季垚的手指上閃光。他明白這段愛情的苦難和禁忌,在戒律森嚴的軍隊裡,一名普通的執行員和指揮官之間卻產生了愛戀之情。兩個男人,是世人所不容的倫理,雖然有人一直在為此而奮鬥;相差十萬八千里的身份地位,在軍規軍紀的禁錮下,稍有不慎就要上軍事法庭;出一次任務就是槍林彈雨,子彈滿天飛,死亡始終如影隨形。  

    在旁人看來,他們是那麼的自在而輕鬆,卻不知道這背後到底隔著多少山水萬重。他們要忍受異樣的眼光,畢竟不是誰都像朱旻醫生一樣開明嚴謹;他們要小心翼翼地躲在暗處,接吻做愛,人多的時候要忍住那洶湧的愛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擦肩而過;他們要直面死亡,就算預見了所有悲傷,但仍然要前往。

    至此,那些會議桌上曖昧的視線、會議桌下勾纏的皮鞋、偶爾不經意間牽起的手指、看似尋常的關懷和問候、無意中的掂酸吃醋,全都得到了理解和原諒。

    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朱旻想,大概從季垚燒傷之後就開始了吧?或者更早之前?朱旻想不出來了。

    肖卓銘掀開符衷上衣的一角,右下腹留著一個鋼筋捅穿後的血洞;在他的左手手心,同樣有一個孔洞,是被帶著倒刺的鋼筋扎透的。其他地方同樣傷痕遍布,肖卓銘每把衣服掀開一分,季垚的心臟就跟著收緊一分。他假裝平靜,卻在某個時刻再也裝不下去,眼淚忽地就涌了出來,他慌忙眨動眼睛,淚珠子卻墜下去砸在了衣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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