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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世界這么小,我們閉上眼睛轉個身就迷路了。」白逐的視線從符衷臉上轉開,她眺望著被積雪覆蓋的山野,山毛櫸樹林鍍上了一層朦朧的紫光,山巒緩緩地向沿著山脊排列的風車發電機向上升起。風車的十字形翼片在黑暗中閃爍著銀光,北風猛烈地吹著,風車一刻不停地旋轉,那些積雪像煙霧騰騰的波浪一般翻滾。
符衷明白了什麼,如果找時間把家族關係理清楚了,他和季垚之間說不定又有了一層新關係。按照年齡,符衷要叫季垚哥哥,在時隔多年之後,季垚又變成哥哥了。當符衷想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即使他沒在大學裡見過季垚,稀薄的血緣關係也會讓他們走到一起,只不過需要時間。符衷知道了為什麼在自己眼裡,季垚充滿了誘惑和吸引力,誘惑不只是表面體現出來的欲望,更是血液中基因的傳承和呼應。
他們當初一見如故,覺得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他們說不出原因,只是感覺確實如此。原來有些事情在祖上好幾代之前就已經在預謀了,走上歧途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發生的事。時間就像經過巧妙剪輯的電影,只能在正確的時間做出正確的指令。符衷在這時終於相信了一切相遇都是久別重逢,當他順著風暴逆流而上,發現風暴的源頭只是一隻小小的蝴蝶。
在接受了他和季垚之間全新的關係之後,符衷忽然感覺心裡平靜下來了,那些因季垚攪起的驚濤駭浪,也在此時被平息。他覺得自己身上的甲冑又堅硬了一點,讓他能用更無畏的勇氣去把季垚找回來。符衷認為血脈讓他們經過百年的離別最後走在一起,也一定會讓他們再次相遇。
白逐伸手按亮了臥房天花板的線形燈,符衷才看清屋頂上的壁畫的全貌。白逐一言不發地站在屋子中央,腳下的秋香色地毯沒有繡花紋,一整塊地毯都用慘著金線的深沉的綠色包著邊。符衷抬頭審視壁畫,黑色的背景中流淌著發光似的紅色,猶如著火的河流,這種強烈的色彩碰撞一下子攫住了符衷的眼球。
很少有人會在臥房的天花板上繪畫,而且還是用這麼陰暗的顏色,這幅壁畫暗沉的色調和陰影與整座別墅都不搭,顯得極其怪異。那些艷麗的紅色沒有起到點亮的作用,反而讓黑色的部分更加黑暗,容易讓人產生不好的遐想。符衷首先看到壁畫四角的巨鷹,它們的羽毛四處散落,每一片都燒著火苗,從畫面中央迸射出來的火星把他們金棕色的翅膀燎得點點焦黑。
符衷稍微挪動了一下位置,當他站在白逐旁邊一步的時候,他就真正看清楚壁畫到底描繪了什麼內容了。四隻怒目圓瞪的巨鷹的利爪上纏著鐵鏈,全都朝著中間延伸,組成一張鐵網,覆蓋在岩漿翻湧的火山口上方。火山口周圍那一片的畫面與別處不同,看起來比別處更乾淨、氧化程度更低,色彩都還是剛畫上去時的樣子。符衷猜想這一塊地方以前一定是被吊燈的底座給特意擋住了。
在灰黑色的濃煙和火光四射的熔岩中,露出第五隻巨鷹龐大的身軀,它風帆一般的翅膀刺戳出煙塵,符衷甚至能聽見它在長嘯。在鷹的對面,也就是稍微偏下一點的地方,有一條黑色的巨龍,符衷看得最清楚的是龍的眼睛,畫家用最燦爛的金色填充它的眼部,如同燃燒的火焰。極其逼真的筆法描繪了一場發生在火山口的戰鬥,符衷一下子就能看清交戰雙方是誰,連裸露的火山上崩碎的岩石碎屑都能一一數明白。
大概除了震撼他暫時想不到別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白逐的面色很平靜,她一會兒就低下頭去整理袖口了。符衷把目光收回來,他再次環視整間臥房,原先他以為屋內的家具已經夠令人窒息了,沒想到它們跟這幅畫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符衷弄明白那種胸悶感從何而來了,有這樣一副畫懸在頭頂,任誰都會屏住呼吸。
那張床正好擺在畫上的火山口下方,符衷想到這是家主的臥房,季家的老家主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壁畫的時候,他會想些什麼呢?他從壁畫裡看出了什麼呢?他又為什麼要把這幅畫畫在這裡呢?
白逐說:「這幅畫是後來畫上去的,那時候徐太太還活著,老家主早就去世多年了。所以這幅畫跟老家主沒關係,你不用想這個問題。」
符衷點點頭,他的眉峰一直緊蹙著,下撇的眉尾昭示著他現在正在迅速思考什麼東西。符衷在腦中飛快地想著這其中的種種聯繫,他喜歡把所得的消息都串聯起來,好讓自己明白該從那裡著手解決問題。過了會兒他看著畫上的黑龍說:「這幅畫是在『方舟計劃』結束才誕生的吧?」
「是的。」白逐直言不諱,「畫上描繪的就是『方舟計劃』中的某一個大事件,不過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這畫的是什麼了。」
「這是殺龍王時的場景嗎?『方舟計劃』真實過于震撼人心了,我很難想像你們到底在那裡遭遇了什麼。」
「不是『我們』,是『他們』。」白逐糾正符衷的錯誤,「我參與了這項行動,但我沒有跟他們一起乘坐坐標儀出任務。龍王是他們殺死的,與我無關。我沒有親身經歷那驚心動魄的大場面,我只是從指揮部的實時影像屏中窺見了一二而已。看了那些影像之後,我整整失眠了一個星期。」
符衷聽到白逐提起了坐標儀,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對的,他該問問白逐關於初代坐標儀的事情了。但他暫時忍住了這個念頭,符衷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幅畫是誰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