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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明利默不作聲地立在一旁,他抬著下巴的時候就像在仰望神明的殿堂。巨幕上懸浮的數字越來越小,仿佛時間在倒退,人們總是用這樣的方法安慰自己,試圖製造一種假象。事實上我們沒有從時間那裡得到任何便宜,就像烏蘇里江從群山中流過,山巒輕柔地束縛著它,太陽在落下,但不管怎樣江水的流向都早已確定。月亮賜予我們月光,但時間沒有賜予我們什麼東西。我們所有的經歷都是過去的,都被時間收了回去。
戰備室里的人走了出來,站在控制中心的空地上,久久地注視著屏幕上的數字。管控人員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監視動向,有人把手扣在一起放在鼻子上,輕聲地祈禱。時間還剩五秒,地面震動起來,這是脈衝發射的前兆。符衷覺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股股的熱流澆灌著他全身。倒計時結束後,一種曠世的響動震醒了世人,黑夜之中所有的夢都飛走了。
齊明利在倒計時結束的時候說道:「這個國家必須學習,不能再一再阻撓志士。」
脈衝從海底的管道發射出來,進入安裝在黑塔基部的放大傳導裝置,分路之後攀附著黑塔往上升,每上升一層就加大一倍,強烈的電光霎時映亮了天空。大地震隨之來臨了,地表掀起巨石和大雪組成的旋風,被一股強大的吸力緊拽著飛上天去。地殼開裂後形成綿延數百公里的巨大淵溝,這些地方將會是未來蒼翠秀麗的大峽谷。全球的地殼都在開裂,海洋動盪不安,長長的排浪在太平洋上橫衝直撞,最後升上天空,形成不見其高的水牆和水柱。
南極的冰架輕而易舉地就裂開了,開始撞擊起來。在南極雪原肆虐多時的暴風雪比平時更猛烈了,用一種毀天滅地的氣勢從白皚皚的雪上碾過去,最後這暴烈的風挾裹著密不透風的雪塵在開闊無際的冰原上形成一個龐大的漩渦。旋臂拉的極長,像一條鞭子抽打著這片神秘的寒凍之地。「奧林匹斯」人類末日避難所埋藏在眾多冰殼保護的大陸中心,此時裡面的人們正經歷著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恐慌。風暴在表面狂呼不止,聽起來像在大聲嘲笑,它剝離冰殼,誓要把藏身在這裡的人類抓出來碾得粉碎。
光柱在幾乎伸入平流層的黑塔頂部匯聚成一股,擊打在籠蓋全球的「蛛網」上。光芒瞬間沿著「蛛網」的結構分散開去,眨眼之後就覆蓋了全球,正片天空亮如白晝,但看不到太陽在哪裡。南極上空也被照亮了,雪原反射著刺目的白光。大氣劇烈電離,形成一道道奇特的彩色光柱,漂浮在天地之間。
人造的極光出現在了北極,雲層在脈衝攀升的那一瞬就被撕碎了,穹廬空闊、萬里無雲,人類頭頂空無一物,抬起手就能夠到宇宙,而他們也來自於那裡。蛛網又給脈衝進行了一道放大程序,這個囚禁著地球的鐵籠子現在成了救命的稻草。全球地面上所有的燈光都消失了,控制中心裡同樣受到波及,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他們無法對脈衝接下來的走向進行監控和掌握,一切只能全憑天意。漆黑中無人說話,符衷站著這純粹的、真正意義上的黑暗中靜默地聽著自己的心跳。他不信教,但他此時仍然為自己、為季垚、為整個人類在祈禱。他閉上眼睛,眼前又出現了季垚的臉。他在黑暗中容易想起他。符衷自然而然地就會想起季垚,仿佛他重又回到大學時代,重又守在季垚身邊了。
符衷鬧不清這究竟一場夢,還是自己本來的生活。他看到了母親,母親躺在落地窗旁的軟椅里熟睡。但是母親已經不在了。他聽到開關門的聲音,季垚坐在他的副駕駛,他們在陰雨綿綿中開車駛上一條高速路。但是季垚今晚回不來了。
季垚不在白天出現,他只在夜晚來到符衷熱氣蒸騰的睡夢裡,打開門告訴他:「我回來了。」
齊明利點燃了一根蠟燭,插在金屬杆上,護著火。火是最原始的東西,電燈被火消滅了。火把人的影子照得很黑,就像在重又置身人類剛剛進化時的阿爾塔米拉岩洞,重又守著那一堆篝火了。人類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時代,往後還有幾萬年的漫長歲月等著他們去長大。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干犯軍令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有人唱起了《凱歌》,歌聲傳開去,像一陣漣漪。
「蛛網」放大了脈衝之後再從各個發射點將脈衝筆直地朝著黑洞打過去。從最寬的赤道那一圈開始,數萬道脈衝朝著黑洞飛奔而去。黑洞那麼大,這幾道光算不上什麼。在數十秒的等待後,脈衝流匯聚成團,形成一個直徑十千米的快速自轉球體,激變的磁場讓它不斷從磁極向外發射射電脈衝,在宇宙中掃射一圈。強大的引力吸引了附近天體,有些小天體瞬間就被撕碎成了飄散的原子。
這顆人造的脈衝星逼近黑洞,跨越引力平衡點,正面衝擊黑洞。正在進行物質大爆發的黑洞同樣對這個不速之客來者不拒,脈衝星在某個位置「擊中」了黑洞,能量劇烈膨脹,黑洞內部亂成一團。周圍的天體和恆星的狀態都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好像上帝伸出一隻手,將一條軟管擰了過來。
地球在此時已經快要裂開了。也許末日在5800億年後,也許末日就在今天。符衷在心裡向季垚告別,他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如果他下一刻就化作了宇宙的塵埃,那他就飛回到46億年去,變成一顆氧原子,拂過季垚的臉龐。變成一滴雨水,落在父親的肩膀上。他們永不分離、終身相依,他們億萬年後也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