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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卓銘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她和李重岩對視良久,垂著手,像一尊雕像。肖卓銘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也沒有想起過自己母親。她永遠在忙碌,在為這樣那樣的病人焦躁不已,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除了眼前這位舅舅,父親和母親早就已經在她記憶中淡去。她生活在一個帶刺的堅硬的殼裡,永遠孤獨,永遠向前奔跑,從不回頭。
沉默之後肖卓銘轉過身子,她的聲音比她的神情更平淡:「哦。我會想念她的。但現在我得走了。」
「你去哪裡?」
肖卓銘抬了抬手裡的文件夾,把標籤晃了晃,說:「一個『回溯計劃』里的病人正等著我去救命呢。我沒有被撤出名單,我現在仍然是『回溯計劃』的在編人員。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到『空中一號』實驗室里去了,我可能得一直待在那裡了。」
她說著就要走,李重岩上前一步叫住她,從大衣口袋裡取出一個信封,說:「我有一張家屬探望資格證,現在轉交給你。不去看看你媽嗎?這是我的最後一張資格證,下一次申請得等到一年後了。她很想見見你,她一直都為你感到驕傲。我覺得在你去『空中一號』之前,還是有幾天時間的吧?」
信封露在燈光下,銀紋米白色的封面,有點扎眼。肖卓銘看著那個信封好一會兒,再看看李重岩,轉過腳尖去把信封接過來:「『空中一號』是格納德軍工廠的實驗室,申請批下來得要三到四天,真正能發射運輸機還得等到一周後。」
「這時間足夠你去一趟酒泉再回來了,綽綽有餘。」
肖卓銘把信封翻過去,正反兩面都是空白的。封口處燙著一塊烤漆章,她抬起來仔細辨認,認出了那是一條盤在蓮花中的蟒蛇。
「這是天龍八部之一,蛇神摩呼羅迦。」她說。
李重岩嗯了一聲:「這是我的家徽,你拿著這個會方便很多。舅舅不會照顧人,只能這樣幫助你了。」
肖卓銘笑了笑:「這個幫助總比早上七點鐘打電話來問我早飯吃什麼強多了。」
李重岩看著她把信封放進文件夾里,神色緩和,似乎那層堅冰正在化開,溫泉從地底流出,帶來了春天的喜悅和陽剛。他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有些暈眩,伸手扶住牆,肺和腹腔都疼得厲害。
「你生病了嗎?」肖卓銘問,朝他走過去。
「沒事,一點小問題,肺部可能有點發炎,也許是太累導致的。」李重岩擺了擺手,往旁邊移了一步,想避開肖卓銘,「我已經在接受治療了,醫生們要求我住院,就在35層。」
肖卓銘盯著他看了幾秒鐘,李重岩已經不再咳嗽了,似乎並無大礙。他把衣袖抻平,用輕鬆的語氣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去酒泉?」
「明天。」肖卓銘說,有人經過她旁邊,她不自在地笑笑,對那人點頭致意,「今天我得去找個人來接手我的工作,不過這工作也不會太難,只是按時記錄一下數據罷了。」
李重岩點點頭,肖卓銘轉身要朝電梯走去,李重岩忽然拉住了她。他們站在那兒,左邊有兩個人朝開著的電梯門猛衝過去,兩個都穿著一模一樣的灰西裝。肖卓銘沒被撞到。
「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去吃頓飯吧。」李重岩站在肖卓銘旁邊對她說,電梯門在兩個灰西裝衝進去之後就關上了,表上的數字一格一格上升。
肖卓銘抬頭看到他的鬢角和下顎,說:「你是在邀請我嗎?」
李重岩微笑著回答:「確實是的。」
肖卓銘過了幾秒再開口:「海洋公園大街上那家觀景餐廳怎麼樣?或者一品香山。」
「雖然現在已經沒有景可以觀了,但我覺得去那裡看看雪也不錯。」
「那就海洋公園吧。」
李重岩鬆開拉住她的手,說:「那就下午五點,我在醫院樓下等你。從這裡到海洋公園大街可要花不少時間。」
肖卓銘反覆按著電梯按鈕:「能不讓你的司機給我們開車嗎?」
「好,我自己開。下午五點,不要忘記了。」
肖卓銘沒回話,電梯下來了,她走進去,留下李重岩一個人在外面。李重岩看著電梯門再次關上,在門外踟躕。肖卓銘按下「7」,盯著不鏽鋼電梯的角落,電梯嗡嗡地上升,在七樓停下了。
七樓是一個迴環樓層,外面一層開放,裡面一層是封閉式生物防護實驗室,林城的冷凍艙就停在裡面。一個紅頭髮中年女人坐在外層的玻璃窗後面,正在捧著報紙研究最後一版的填詞遊戲。
「我要進入生物防護實驗室。」肖卓銘對女人說,把自己的證件推過去。
「你知道有哪個成語形容物價昂貴、生活困難嗎?」
「我要進入生物防護實驗室,二號房。我叫肖卓銘,系統里顯示我有權限。」
女人推了推眼鏡,目光越過眼鏡框看著面前的年輕女醫生,然後她把手裡的報紙放下。肖卓銘感受到了女人的目光,季垚也曾這樣越過眼鏡框看她,但兩者是截然不同的。
李重岩走出35樓的電梯,他又開始咳嗽,頭疼得越來越厲害。裡面有醫生趕來把他扶住,送進了診療室。李重岩撐著診療機旁邊的白色金屬橫杆,捂著胸口乾咳,接著他就咯血了。
「李先生,都這個時候了你為什麼還要在外面亂跑?你難道對你的身體很有信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