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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在長長的沉默之後,白逐才開口:「『回溯計劃』是『方舟計劃』的翻版,這麼一說你也許就知道了。具體的細節你不要知道得太明白,你也沒法弄明白,因為你們跟我們差得太多了。而且有些東西本就不應該讓更多的人知道,等我們全都入了土,那些壞東西也就隨之消失了。」
「在『回溯計劃』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就覺得發生的事情過於巧合。我懷疑有人比我們更早得到達那裡,原來不是錯覺,而是確有其事。」
「你們應該早點想明白的。」
「只不過要一直不停地驗證罷了,在最後一個假設被證明出來之前,一切都還是不成立的。不過我覺得薛丁格的盒子就要在此時被打開了。」
白逐笑了笑,問起其他的事情:「季宋臨還活著對吧?」
符衷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嗯,他還活著,至少季垚是這麼說的。我就是被他救起來的,他見過我,但我從未見過他。」
白逐轉過迴廊:「其實你一開始就知道季宋臨這個人了吧?」
「是的,很早。但也僅局限於聽過這個名字而已,有些關於他的事情還是季垚親口告訴我的。季垚很想找到他的父親,現在看來他們團聚了。」
白逐大概知道他們倆是在什麼時候互相看上的了,這時候白逐才覺得自己已經離季垚很遠很遠了,而隨著自己的遠去,有人站在了他的身邊。白逐記不清上次和季垚通話是在什麼時候,可能是在火車上,季垚給她打了一個電話,但白逐接起後就直接掛斷了。白逐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陌生人,她似乎沒有什麼立場再去過問季垚或者符衷的事,她早就從季垚的生命中淡出,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無關人等。
冷杉颯颯地抖動著,大雪帶來的霧氣久久地繚繞在俯瞰著山澗的鋸齒形的山峰上,峭壁和懸崖則顯得極其孤獨,一直漂浮在波浪似的霧靄之中。如果是在晴天——白逐不禁想像著以前見過的畫面——輕盈的、蔚藍的蒼穹在山頂熠熠閃光,連綿不斷的山野分外蒼翠,裹挾著松香的微風同樣令人陶醉。
她忽然明白過來,自己阻止不了任何東西任何人,蔚藍的天空會消失不見,誰和誰又註定會在一起。年歲增長未必就適合當年輕人的導師,因為所得往往不及所失。白逐在那短短的幾十秒鐘時間裡又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這讓她的心情忽然輕鬆起來,但那幾十秒其實僅僅只夠讓貓頭鷹張開翅膀而已。
符衷打斷了白逐的遐想:「我知道季先生是被謀害的,我也知道謀害他的是哪些人。夫人您也應該能準確地說出他們的名字對不對?」
白逐看著他:「我當然知道他是被謀害的,他一去可就沒有回來,就像去打法西斯的男人們一樣。不過我希望你聽到的謀害者名單中沒有我。」
「當然沒有,夫人,您怎麼會謀害自己的丈夫。」符衷朝迴廊的轉角處走去,「我只是有點奇怪,您明知道哪些人謀殺了季先生,卻仍然能和他們友好相處呢?比如我的父親符陽夏,比如顧歧川。」
「看來你確實什麼都知道了,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我不愛季宋臨,可能以前愛過,但現在跟以前可不一樣了。有個詞怎麼說的來著?今非昔比。北冥門內的幾個家族之間都有各自的恩怨,和平相處只不過是為了利益最大化而已。你以後也會遭遇這樣那樣的事情,誰把你的兄弟姐妹殺了,誰又把你喜歡的人搶走了,諸如此類。但你得忍著,為了利益,一切都得忍著。忍到後來你就會發現,其實你已經無堅不摧了。」
符衷沒有認同白逐的話:「綏靖政策救不了任何人。我不會忍著,有誰碰了我的人,我會把他的手指剁掉;有誰動了我的錢,我會把錢搶回來之後再把他的財產也據為己有;有誰傷害了我的親人,我會讓他一個人照全家福。我們應當出擊,應當被忌憚尊敬,而不是一味地忍讓。」
白逐聽見符衷的一席話,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推開門走進公館的廳堂中。符衷從白逐的眼神就能看出來她確實不愛季宋臨,高興可以裝,憤怒可以裝,失望可以裝,唯獨愛是裝不出來。符衷忽然理解了季垚和母親為何如此疏離,他在這時想到了季垚從反恐戰場撤下來後在成都醫療中心接受治療的那段時間,除了自己沒有人去探望過他,包括他的戰友。
但符衷並不知道季垚的那些戰友已經在戰爭結束前一個接一個全部死去了,他們沒能活到最後,沒能親手接過綬帶和勳章。
符衷只知道季垚的孤獨。當他一想起季垚躺在病床上緊拽著自己的手的那一秒,心臟就跟著絞痛起來。誰能把他帶出孤獨的泥潭?
他們穿過一條過道,暖烘烘的熱氣讓符衷冰冷的臉頰得到疏解,剛才在外面吹了一會兒寒風,倒讓他比之前又清醒了不少。白逐徑直往裡走去,過道另一頭就是公館大廳,此時竟燒起了壁爐。符衷聞到火焰的味道,還有隨著火星迸發出來的松針、榛枝的香氣。符衷注意到過道右邊的那堵牆上掛著一幅畫,與對面牆上的烏拉圭壁毯構成了過道中僅有的裝飾。畫是真跡,真跡和仿製品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氣質。
那是梵·高的《雛菊與罌粟花》,鮮亮的色彩讓整幢公館變得年輕起來,空氣都變得流通了。符衷看著畫,符衷家裡沒有掛這幅畫,但他對這幅畫很熟悉,原因是他在長安太和的一樓大廳里見過它的仿製品。甚至在大學裡剛見到季垚的時候,他腦子裡立刻就跳出了一瓶怒放的雛菊和極其紅艷的罌粟花。符衷盯著畫上的花瓣看,他在花中看到了季垚的面影。符衷把季垚比作罌粟,因為光是聞聞他的味道就要上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