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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宋臨看到了照片。季垚抬著睫毛,他拿著咖啡杯但是一口都沒喝,不過他從季宋臨臉上捕捉到了一閃即逝的表情變化。季垚想看到就是這種變化,只要季宋臨稍微表現出一點不正常的情緒,那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迴蕩在房間裡的《bacause of you》又重來了一遍,季垚覺得現在這個音樂估計很符合季宋臨現在的心情。
那張照片把季宋臨定在了原地,他想要離開的念頭一下就被打散了。他捏著紙的邊緣,季宋臨知道這張照片記錄的是什麼內容,因為他就是照片中的人。季宋臨看到了29歲的自己,看向鏡頭時,他的所有情緒都鎖在了黧黑的眼眶中。然後他看到了符陽夏,由於拍攝時的燈光照得很亮,符陽夏的皮膚顯得很白,就像打了一層白蠟,不過這並不能掩蓋他眉眼裡的神采。
如果要給這張照片定一個什麼主題,季宋臨是無法準確地說出來的。照片中包含著很多情緒,經過四十年的光陰磨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蹤跡了。他低著頭,一隻手還拿著啤酒瓶,但他仍伸出拇指摩挲著畫面中的人像。那時候他們才二十多歲,符陽夏要更年輕一點,皮膚緊繃繃的,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還沒有皺紋。
照片的背景是一棵核桃樹,紙條上掛著雪沫,白白淨淨的,就像畫上的藍天。雖然他看到的圖像是列印出來的,但季宋臨知道這張照片已經泛黃得厲害,邊角處都變成了褐色。老照片一旦發黃變脆,它就變得像回憶一樣經不起觸碰了。陳舊的東西就像沙子結成的殼,輕輕一碰就化作灰塵消散在了熱烘烘的風裡。
「現在還打算離開嗎?」季垚問,他靠在欄杆邊上,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飛來飛去的運輸機,「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這兒有直通時間總局、國務院和軍委辦公室的電話。」
季宋臨沒有走,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季垚,然後朝他站的欄杆走去。季宋臨用手肘支撐著身體,撐在欄杆上看那張紙,他看到了圖片下方的一行文字。季宋臨問:「你從哪裡弄來的照片?」
「季家位於大興安嶺的獵場別墅,咱們家的老房子裡。媽媽親自把相冊拿出來翻開看的,裡面就有這張照片。」季垚說,他讓咖啡在口腔中停留了一會兒才咽下去,「這是一張很有紀念意義的照片,既然你已經十多年沒有回去了,我就覺得有必要給你看看。」
季宋臨回頭看了眼桌上的筆記本,季垚剛才就是從筆記本里把這張紙抽出來的,而它顯然跟那朵玫瑰花一樣是一份寄來的禮物。季宋臨捻著紙邊,直到把它捻得發軟才鬆手,翻了個面蓋過去,不再去看它了。
指揮部的圍牆外面修築有黑亮亮的的柏油公路,一直通往另一邊的建築群,這樣的黑色紐帶一直延展到百公里外的地方。一條鐵路緊挨著公路,與其平行地往建築群伸去,到了某個位置又拐了一個彎,走上了另外一個方向,最後跨上海面。長長的貨運列車正在鐵路中段的跨海大橋上行駛,它飛馳的時候只能看到模糊的灰色影子。季垚聽到悠長的鳴笛聲。
「沒有什麼想說的嗎?」季垚喝了口咖啡,他靠在欄杆上,朝西南方的快速響應部隊駐紮點望去,他在那兒看到了排列整齊的大肚子運輸機。
「有很多想說,但不知道怎麼說出口,乾脆不說了。」季宋臨回答,他左手握著啤酒瓶,右手一點一點地撕著瓶口的銀色錫箔紙。
季垚扭過頭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踩了下鞋跟,說:「是談話對象不對吧?有些話跟我說可沒意思。」
季宋臨把那些撕下來的錫箔紙都捏在手心裡,不緊不慢地繼續剝下去,像是在剝玉米:「我只是還沒想好該怎麼說。就算正確的人站在我面前,我也會像啞巴一樣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都在這兒待了十多年了,每天都等待著誰來。你每個早晨醒來,穿著整潔的衣服,梳著妥貼的頭髮,把鬍鬚刮乾淨,噴上香水,保持風度和理智,難道你還沒想好一套見面說辭嗎?」
飛馳的列車穿過跨海大橋,朝著黛安娜港口疾速駛去,最後減慢速度,停進港口旁的火車站裡。技術員舉著牌子站在月台上打手勢,他叼著口哨鼓足了勁在吹,哨音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失。
酒瓶上的錫箔紙快被剝完了,季宋臨看著閃閃發亮的紙頭,點點頭:「我太緊張了。」
說完他把酒瓶卡在欄杆上,用手掌熟練地往下一扽,瓶蓋就彈了起來,他抬手接住了。季宋臨喝了一口酒,然後喝第二口、第三口,看樣子他獨自在這兒生活的時候沒少喝酒。季垚默不言語,他沒去問季宋臨是否需要一隻杯子,也沒問他要不要把撕下來的錫箔紙扔掉。他們只是站在那裡,季宋臨剛才說的話還留在潔白的陽光中。
「你之前跟我講的那個故事,」季垚最後說,「我好像知道故事裡的另一個主人公是誰了。」
「哪個故事?」季宋臨問,不知道他是真忘了還裝的。
季垚把咖啡喝完了,放下杯子,走到桌前去打開了裝有方糖的盒子,說:「你年輕的時候,一邊勞作一邊讀書,日暮時穿過麥田,金色的霞光......」
「我知道了。」季宋臨打斷了季垚的話,沒讓他繼續說下去,轉身離開了欄杆,「我該走了,接下來還有好多事等著我們去辦呢。」
「你可以走了,但那張紙還給我。」季垚說。